乡下拜年，有个规律：正月初一，小辈到长辈家磕头。初二是女婿、外甥们。赵四耐着性子过了一天年，初二早上赶出来的羊，当当把人碰到坟上了。人说“青草绊马蹄，乡里人拜年不嫌迟”，回去再就没有来，安心过了个十五。十六又出了门，心急火燎的，就想知道迁坟的究竟怎么样了。虽说才十几只羊，一路子是边走边吃，到坟上已是中午时分。看时，坟已经迁走了，挖过的地方虽属潦草，但已经回填，看样子能说过人。赵四观察了一阵阵，心里稍稍平顺了些，只能是默认了，“今个回去，趁住弟兄们在，我们也得挑一个好日子，买上些酒肉、香蜡纸张，再把风水也请上，献羯羊祭奠，杀鸡儿回土。只要安顿住，就能护佑家人、宅子平安无事。不做还不行，总之是动了土了，就怕将来家宅不宁，人口不顺……”想时，忽听有人在他身后说：“这是你们的坟吗？”
赵四回头，也是放羊的人，一头白发，略显乏困。“看年龄比我的大。看穿着这么干净，像是个干公的。看脸面又是个老农民。总之一句话，老家伙的家庭条件不错。”不认识，说不清：“看人就面熟熟的，就是给不下个姓？”说：“哎哟，把个跟前的人，不说就不认识；但凡一拉，说不定还是亲戚。先给我帮个忙：忘掉没有带火，想抽个烟点不着，你的打火机借给我用一下？”才发现他手上的旱烟，足有大拇指那么粗，再就没有犹豫，掏出来给他了。点烟的空子问抽不抽：“正宗黄羊滩的口叶子，大清时的贡品。上的农家肥，说亩产就不高。”看赵四没反应，打火机还给，继续吹牛：“烟有几种：颜色绿的，叶子厚实，杵人，爱上头，说明是上了化肥的，亩产高，不是好烟。我挑上叶子薄薄儿，黄颜色的那种，所以价格相对较高。也不怪，地里长的时候，是最顶端的叶子，晒过的太阳多，所以是一等品——卷下个烟味道都不一样，一个是醇，一个是软，因为九月里挖下来就晒到地里了，非要霜杀过以后才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化痰、利咳、不呛人！”赵四一听笑下了，知道最后一句纯属胡说，又不想当面扫他的兴，“实话我也卷一个！”
说完过来，蹲到边里了，“你是哪个庄子的？我怎么没影响？”哈哈一笑说：“你哪里见我去？小的时候，我在山上，不是放牛，就是放羊。稍微大些，又在煤窑上背煤。这几年干不成，又进了沙窝，养了七八年羊牲口。近两年才出来种了些地地子。要不是三年前有了病，现在还没时间放羊。”问他今年多少了？说不到五十。赵四心想：“哟，一看比我老，结果还没我大。”听他又说：“我就是这里的人，免贵姓贺，听过没有？”赵四长长吸了一口烟，抬头看一眼蓝天，悠悠儿吹出来了，“你说的敢不是贺丰收的后人？我们村的郑大，有个姑妈就是黄羊滩的贺家。”贺家人一听笑下了：“哎，对上号了，我们是两姑舅，郑仁是上姑舅，我是下姑舅。”赵四一笑：“早听下郑大姑妈多。”说：“嗯，我的妈们姊妹六个，两个舅舅，四个姑妈。”说完又问赵四：“怎么不过年？正月都没有出去，你就放羊来了，这么说还是个急性子。”赵四叹了一口气，“大老远的，本不想来，但事情不行。你看，这是我们的老坟，结果不知道，叫人认错，把他的爹爹埋给了。你说气人不气人？”问：“怎么又知道了？”说：“你听：腊月二十五，我给先人们烧纸来了，才说发现了。为了找这家子人，一边放羊一边等。正月初二日来，——可能是过七，当当叫我碰上了。”
贺家人一笑，“怪不得昨个我来，这里围下了一伙人，干活的是杜家的爷父三个，我还以为是谁家讲迷信的，正就思想这家子人没经验，随便起坟是大忌。”问他怎么？说：“你没有听过？富死不能乱起坟，穷死不能胡开门。我就是起了坟着了活的人，你看这几年，我就病的没有好过。压根就没有想到是你说的这种情况，真真是头一次听。结果中午偏些，过了那个山山儿，还是在这个位置，又看见的楚拐子，又在那里打坑。后头起出来，老房抬到车上，拉过去埋下了。看老房还新新的，颜色都没有变。”赵四说：“给你说埋给时节不长。”贺家人又就感叹：“人世上的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非来，避也避不开，躲也躲不掉。话又说回来，你得有直面困境的勇气，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赵四说：“只能是这个办法了，还能有啥办法？”贺家人又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个还好，啥损失也没有，原挖走了。挨上我，罪也遭了，钱也花了，还危险把命搭上，就像是这种事情，又怎么说？”赵四问怎么了？说：“原先煤窑里做造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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