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早已等待

咚咚咚!

刚吃过晚饭,宿扶星就按约定来到了乘客车厢,小心翼翼的敲响了属于领航员法米拉的那扇金属舱门。

‘‘法米拉先生,您在吗?’’

贸然闯入显然是不礼貌的,在他安静的等待了几秒后,门内便传来年轻男性平缓的声音:‘‘是小宿吗?进来吧,门没锁。’’

‘‘打扰您了。’’宿扶星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推开了这扇沉重的门。

映入眼帘的并非他想象中的普通卧室,一打开门,满屋的星河璀璨便再也遮挡不住,顺着门口少年的身形流淌到了走廊里,泼洒了一地的光河。

‘‘这是……’’

宿扶星新奇的瞪大眼睛,只见漫天未曾见过的星辰在咫尺之处的空气中闪烁着独属于自己的光芒,它们在漆黑的房间里时而聚合、时而散开,迈进屋子里,仿佛整个世界的星光都在围绕着他转动。

‘‘你还没有见过吧,这些美丽的星云就是我们辆列车在航行中所记载的星轨航图。’’

房间中央所矗立的银发尖耳青年转过身来,沉稳的向他点头示意:“无需惊讶,这就是历代无名客所联结的世界——对了,记得把门关上。”

宿扶星下意识赞叹一声,随后赶紧把身后的舱门关上,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法米拉先生,您今天找我究竟……”

“嘘。”

法米拉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嘴唇中间,用他翠绿的眼睛紧紧盯着宿扶星,仿佛怕他惊扰了这些虚幻的星辰:“你过来看……”

宿扶星迷茫而又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不明所以的低头看向领航员手中所持的物件。

这是一件古老的物品,很显然,它做工精良,上面所装饰的繁复金饰以精美的雕纹无一不在说明着它的价值不凡,从它圆润毫无刮痕的身躯来看,它的主人显然对它很爱护。

这件物品并不特殊,可当它出现在这辆能够在诸多世界遨游星空的列车上,便足以让人感到奇怪了。

这是一个小巧的手持式望远镜。

是身躯尚且停留在大地的智慧生命,为了仰望无垠星空而创造的工具。

“这是……”

宿扶星不明白领航员的用意,他转头疑惑的看着法米拉,与他那双平静的翠绿眼眸对上了视线。

很显然,领航员法米拉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他拥有着尖尖的耳朵,眼中瞳孔若细看,便能发现绿眸的中间还有一条细细的金线,像是动物一样竖瞳。

这并不奇怪,开拓星神所率领的列车停靠过无数个千奇百怪的世界,其间生活的智慧物种不计其数,也许法米拉就拥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非人物种血统,这反倒让他看起来更加具备威严。

或许与人对视是需要勇气的,在看清法米拉眼睛的一瞬间,宿扶星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就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他瞳孔一颤,转开视线生硬的问道:“法米拉先生,您给我看的这个望远镜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法米拉淡淡的收回视线,在示意少年坐下的同时,冷不丁开口:“我猜,你上车以来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吧?”

宿扶星拉开凳子的动作明显一僵,没有说话,气氛仿佛对峙了几秒后,他苦笑着承认道 :“您看出来了。”

毫无疑问,他知道这个敏锐的领航员已经看出了他身上的问题。

“没错。”法米拉优雅的撩开衣摆在桌子的一边坐下,倒了两杯茶水,推了一杯给他,“当初他们把你救回来时,我就已经觉得不对了。”

宿扶星缓慢地坐了下来,犹豫的端起了面前根根茶叶漂浮的白瓷茶杯,苍白的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垂眸自嘲道:“我看起来问题很多,不是吗?”

不等法米拉发问,他就一五一十交代道:“在我刚醒来时,我一个人身处荒无人烟的沙漠,走了整整四天四夜也没有见到任何人类的文明痕迹,后来特里尔告诉我,他们翻遍了整颗星球,也没有找到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类踪迹,那么就奇怪了——我一个人是怎么来到那颗星球的?”

“更奇怪的是,如果我来自那颗星球之外,想必我也曾在星际间旅行,可是……”

宿扶星顿了顿,抬眼诚恳的看着对面的领航员:“其实你们说的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懂。”

法米拉仅仅用他的绿眼睛沉默而严肃的注视着宿扶星,不曾对他所说的言辞报以回应态度,无论是认同还是否定。

这种做法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但宿扶星并不指望法米拉能相信他所说的话,神色复杂的自述着:“我不曾理解你们所说的星神是什么,光是一辆不知燃料是什么的列车能航行在宇宙中,就已经足以让我的认知感到颠覆了……更别说登上列车后,我还见识到了除人类以外的智慧物种……”

“您明白吗?这些天的经历,甚至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宿扶星紧紧握着茶杯,就像是抓住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我想了很久……也许我来自一个从未进行过星际旅行的星球,可我偏偏现在却站在这里!这,是多么的让我困惑,让我苦恼!可我、可我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微,最终消失于唇间。

许久,宿扶星的嘴唇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却还是选择了闭合,不再吐露任何话语,像一只闭紧了壳的海蚌。

他已经展示了自己最诚恳的态度以及所知的一切,只等待最终的审判落下。

法米拉注视着他的冷酷目光终于流露出一丝温度,他的尖耳朵轻轻抖了抖,像是宽慰一般伸出手拍了拍对面少年的肩膀:“你不必困惑,每个人都会拥有自己的来处和去处,你也不会例外。”

像是确认了什么,他的态度突然友好下来,严肃的气氛就像是气球被刺破一般,一下泄了气。

“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要正式邀请你成为列车的一员。”

法米拉认真注视着他,眼神与看向其他列车成员的并无不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真挚话语,宿扶星难得感到了不知所措,他抿紧的嘴一下张开,心中闭紧的蚌壳也缓缓张开了一点缝隙。

来不及细品心中复杂的滋味,他赶忙不解的问道:“您难道不怕我是针对星穹列车的一个阴谋吗?你们一来我就出现在了那颗星球,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吗?”

似乎是在期待某种回应,宿扶星紧紧盯着法米拉的眼睛,眼中隐含期盼,尽管这种眼神十分不礼貌,但他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些。

法米拉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低头轻抿一口,然后敛起左肩滑落的银发,郑重的告诉他:“我们是追随着阿基维利脚步的无名客,在浩瀚的银河中驰行数个琥珀纪,受祂引领,受祂保护,在死亡来临之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能让我们停下脚步。”

他放下茶杯,眼神温柔而坚定:“我能够确认你并非本性邪恶的人,所以,请不要为我们担心,无名客是不会被任何事物打倒的,我们欢迎一切真诚善良的人加入星穹列车。”

像是被他的话语震慑到,宿扶星不再话语,他只是失礼的定定注视了法米拉几秒,然后猛的端起茶杯低头喝茶,耳尖发红,柔顺的黑发差点落到茶杯里。

在茶杯里泛起波澜的碧色倒影中,他看见了自己迷茫而渴望的眼睛。

“你想好了吗?小宿,是与我们共同奔赴星空,还是寻一处安稳的可落脚之处?”

在这些美丽的星云笼罩下,领航员向一只迷航的小船发出了邀请,邀请它将未来的航向托付到星穹列车上。

“……”

“我并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宿扶星低声答复道,声音有些许不自然:“我想要回家,可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也许我该和你们一起去开拓,可我害怕自己是一个怯懦的胆小鬼,你们经历的世界我听芙兰特描述过,它们大多精彩而危险,恐怕我只会拖累你们。”

“没关系的。”领航员轻轻的摸了摸少年微翘的头发,鼓励道,“如果你害怕,我们会教导你足够的自保能力……至少在到达下一个目的地之前,你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

仿佛有一股热流在心河中流淌。

宿扶星默默感动几秒,突然意识到哪不对,才发现领航员像父亲安慰儿子一样在撸他的头发,刹那间脸颊染上绯色。

他赶紧放下茶杯,尴尬的抬起头来,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前方,法米拉顺势收回了手,若无其事的将被两人遗忘已久的望远镜推到了桌子中间。

“这个望远镜是我从葬仪知宾那里得到的。”

法米拉轻咳一声,不急不缓的回忆道:“我年幼时并不甘心受到大地的束缚,一心向往美丽未知的星空,便在有一天跟着来故乡星球寻求机遇的赏金猎人,乘坐星际飞船离开了家乡。”

宿扶星赶紧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这段往事。

“那时我尚且年轻,稀里糊涂的跟着各色人马在宇宙间乱窜,由于种族稀少,差点被人抓住去做了奴隶,就在那时……我遇到了一个特殊的家伙。”

桌子上的望远镜在星云的映射下闪烁着恰到好处的微光,勾起了法米拉复杂的回忆的神色:“我不知道它是人还是什么?只记得它给我的感觉像一团阴沉的雾,明明浑身上下都比人贩子可疑多了,却把我从那种境地救出来。”

宿扶星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赶紧殷勤的为法米拉倒满茶水,好奇问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法米拉赞赏的看他一眼,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后接着道:“我后来从它口中得知,它是行于终末命途的末王信徒,而它救我,并是非为了其他原因——它告诉我,我的命运远不该在那时止步,它必须要确保我的命运顺利进行。”

宿扶星迷惑了:“所以您的命运和这个葬……呃,什么知宾有关系吗?”

领航员摇了摇头,向他解释到:“末王是象征着宇宙终末逆时而行的星神,而葬仪知宾则是祂的命途行者,它这么做,仅仅是践行自己的命途罢了。”

看着宿扶星云里雾里的迷茫眼神,法米拉顿了顿,好心建议道:“你如果平时闲着,不妨去智库多翻翻关于宇宙常识的基础资料,如果有不懂的也可以问哈索斯,我相信他会很乐意替你解答的。”

“我会多请教哈索斯先生的。”

宿扶星认真点头应承,又追问道:“那它后来给您这件物品,又是为了什么呢?”

领航员纵容了年轻人急切的好奇,翠绿的眼睛眯起,意味深长的回答道:“为了在恰当的时机交给合适的人。”

“是谁?”宿扶星心中有了一丝微妙的预感,他神色变换几番,最终不可思议的指向自己:“难道……”

只见法米拉放下茶杯,笑着向他颔首承认道:“你猜得不错,这么多年,我总算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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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川上逝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