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文翊倚窗看庭院中的满地花影，心情难得不错，叫人拿几件衣服出来，他要出门晒晒太阳。
作为一个合格的闲散王爷，他手头上的败家装备一应俱全，哪怕出不了门显摆，文翊也细细挑拣出一把前朝大家题字的扇面，配了枚羊脂玉的蝉形扇坠，十分骚包地走出房间，开始巡视自己都没好好看过几眼的王府。
陛下登基后，就立刻将文翊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册封为了襄王。
“襄”，有辅佐意，“襄王”这个封号的意图也显而易见了。
当然，“襄”字的含义有很多，但文翊太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哪里不知他的那点心思。用这个字作封号，既是一种让他安分守己的“警告”，也是在提醒他：
别忘了母妃临终前的嘱咐。
瞥了眼身边的管家，文翊问：“陛下是打算将我终身圈禁起来么？”
这人正是之前来时，被指派带百里笑去藏书楼的那位。
他此时被问到这种话题，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陛下的想法……”
文翊打开扇子，像是将他之后的车轱辘话扇走。
他说：“行了，跟我故意折磨人似的。”
两人还没来得及离开主院，就有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见文翊本人也在，先悄悄看向管家，对方点头后，他才躬身道：“王爷，宫里来人了，正在鹿鸣院等您。。”
文翊看出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也懒得管了，只问：“见我？”
小厮干笑，“自然是见您。来人瞧着，像大内护卫……”
大内护卫，官衔上隶属御前二等侍卫，但实际上却和所谓的“暗卫”无甚区别，基本就是帮皇帝处理一些不可拿上台面的事。
哪怕艮楼实际上也是在给皇帝干活，但这其中亦有亲疏远近，可以说，大内护卫才是皇帝唯一的亲信。
文翊挑眉，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是他们过来，吩咐道：“走吧。”
这位大内护卫是生面孔，文翊第一回见，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没什么礼仪教养地窝进圈椅里，问：“有什么要紧事？”
若非要紧事，皇帝可不会派他们来找自己。
大内护卫笑了笑，反问：“解除您的禁足，算不算要紧事？”
“算，当然算。”文翊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看着他，“如此说来，是陛下终于相信我的清白了？”
护卫没说“信不信”，略过这个问题，继续道：“云州出了大事。燕王私藏火器的仓库被人引爆了。真是没想到，燕王殿下居然还藏了许多门火炮，实在叫人心惊。”
文翊张了张嘴，已经想到能干出这种事的会是谁了。
他问：“这么大的事，可有人受伤了？”
护卫温和道：“您当真良善，居然还惦记着旁人——那仓库位于云州的贫民区，按理来说，这一爆炸，定要波及不少人……可说来也怪，当天说是那不远处的街口有人在发东西，几乎所有人都去了，哪怕没去的，也被人绑走扔到了外面，最后竟没几个百姓受伤。”
闻言，文翊又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想，这事儿不太像百里笑的手笔。百里笑会管旁人死活吗？
“而且，”护卫顿了顿，“燕王手下的青龙，死了。”
文翊“啊”了声，不确定地问：“穿云掌，瞿飞鹏？”
“正是。”护卫道，“青龙在追击那位炸了仓库的……反被对方杀死。不过，那人也没讨着好，和青龙缠斗时受了重伤。”
文翊姿势不动，垂着眼，手指不自觉摩挲起扇坠，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护卫道：“陛下已经下令押解燕王回京调查了。”
“能解开陛下对我的误会就好。”文翊抬起头，露出个浅淡的笑，“还有事么？若是无事，大人慢走不送。”
“确实还有一事。”
护卫露出笑容，叫文翊觉得格外熟悉。这神情，他在皇帝脸上看到过，在百里笑脸上也看到过——
他们好像每次没憋什么好屁时，都是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
“王爷养了条好狗。”护卫悠悠道，“那人杀了青龙后，被燕王的人追杀，情急之下跳入山涧。尸体已经被找到了，腰上还挂着‘地字十五’牌令牌……她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小小年纪就能单枪匹马和穿云掌一跤高下，可惜，红颜薄命啊。”
文翊愣住，“什么？”
护卫道：“您派去做事的地字十五死了，尸体也找到了。能叫她去做这样的事，您应该也相当器重这年轻人。节哀。”
说罢，他不再停留，当即离开。
只有文翊还呆呆窝在圈椅里，又问身旁的管家，“他刚说谁死了？”
“——你死透了的消息，恐怕马上就要传到十一耳朵里了。”
一碗粥被塞进百里笑手里，她不情不愿地端好了，抱怨道：“没点扎实的东西吃吗？天天喝粥，我都快拉不出东西了……好歹我也帮了你一个大忙吧，十二。”
眼前忙活的女子身量不高，又生了张圆头圆脑的娃娃脸，哪怕着一身劲装，也总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错位感。
——正是本该死去的十二。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说屎尿屁？我倒是想搞点别的东西来吃，还要谢谢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云州城里巡查都多了好几轮，生怕再来个疯子把其他地方也炸了，现在我进出云州城都费劲。”
嘴上不饶人，十二却还是从怀里取出一个不大的油纸包，小心打开后，卤牛肉的香味瞬间飘出，叫百里笑眼睛一亮。
十二取来筷子，夹了两片牛肉放进粥碗，莞尔一笑，“你现在还伤着，牛肉不易克化，少吃几片润润嘴就得了。”
百里笑：……
她问：“就算我以前确实对不起你，但当初留你一命，还不够将往事一笔勾销吗？非得这样报复我？”
十二：“你不是也读了些医术，我说得哪里不对？”
百里笑无言以对，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吐出三个字：“我不管！”
“爱吃不吃。”十二自顾自地吸溜起白粥，就着卤牛肉和一碟咸菜，吃得热火朝天，期间还不忘抱怨，“你是不是仗着生病恃宠而骄了？哼哼，真该让十一看看你现在的嘴脸。”
说到十一，两人又都陷入了沉默。
十二率先道：“他要是知道你也‘死’了，不会想不开吧。”
百里笑摇头，“难说。”
两人糟心地同时陷入沉默，只有吃饭的动静时不时响起。
百里笑到底还病着，之前跌落山涧时，肋骨断了好几根，哪怕养了一个多月，还是大喘气都疼，吃饭的动作便也比从前慢了不少。
看十二已经吃完收拾碗筷，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
十二头也不回道：“至少等你能跑能跳了再说。左右瞿飞鹏已经死了，我的仇报了小半，剩下那人行踪飘渺不定，我即便去了京城，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办法。”
“再躺个十天就差不多了。”百里笑说道，“不回去看一眼，我心里不踏实——说到底，你怎么想的，还要给我设个‘假死’的计划？”
这是不是有点太烧脑了？
十二冷哼一声，“还不是以为你压根不想在艮楼待，才想个能叫你彻底脱身的法子？解药你也吃了，地字十五也死透了，只要你不想回去，首领也找不到你。没想到你对艮楼倒是比我还忠心。”
百里笑也吃完了，将碗筷放好推给十二，“忠心说不上，纯粹是这地方挺适合我。只要不受制于人，在艮楼干活还是挺惬意的，还能时不时出去做任务放松心情，我要是离开，去干嘛能有这么好的日子？”
十二洗碗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感慨，“你果然是个疯子。”
百里笑：“过奖。你能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报仇，也不遑多让。”
十二默了默，道：“若是有别的办法，我又何尝不想速战速决？可是连灭我家满门的人，我都是进了艮楼后才慢慢查出来的。”
半年多前的那次任务时，百里笑在手刃十二前，问她，“你为什么会去离恨天？”
十二可能以为百里笑真的要杀她，哭得很难看，却还是坦诚道：“为了报仇。”
于是百里笑放过了她，没有多问，只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行。”
后来在七星观，保护沈家二少的人也是十二。也是在那个时候，百里笑发现，十二在做的事，很多都和文翊叫自己处理的事有所重叠。于是两人又重新搭上线。
这次来到云州，百里笑着实没想到十二会在此处。
七星观一别，两人其实再无联系，毕竟十二还活着这件事到底越少人知道越好，若非十一太蠢了根本藏不住事，百里笑也没打算瞒着他。
而在百里笑调查火器藏匿地点一筹莫展时，十二适时地出现了，提供了她调查多日的线索，同时请求百里笑帮她一个忙：杀了瞿飞鹏。
而十二会帮她处理引爆仓库留下的尾巴，以及接应她。
开始，两人约定好，如果百里笑能干掉瞿飞鹏最好，如果不敌，也不必连恋战，立刻逃跑就是，十二会在约定地点接应。
只是百里笑自己打上头了，非要和瞿飞鹏一决胜负，最后被追兵赶上，差点连自己的小命也送了，最后狼狈地跳下山涧，还差点没稳住，生生摔断了两根肋骨。
“……那你回去了，还是要继续给首领做事？”十二吸了吸鼻子，不愿再提此事，将话题引到了百里笑身上。
“给谁干活不是干，好歹给钱给福利，我自己也高兴。”
十二摸了摸下巴，突然道：“我觉得，你好像对他还挺宽容的，和对我跟十一差不多，别人可没这个待遇。”
百里笑之前没想过这些，被十二提起，认真琢磨了一下，发现确有此事。她坦然承认道：“他人其实挺有意思的，感觉像聪明美貌版的十一。”
十二一哆嗦，“……这样很像你看上了十一，然后找一个替身，有点恶心。”
百里笑：……
她说：“你不要这样讲话好吗。”
百里笑：（指夜鹭）这是十一。
百里笑：（指苍鹭）这是文翊。
百里笑：其实他们的共同点只有一个：都是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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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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