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十二突然找上门说可以提供消息，百里笑虽然诧异她为何会在此，却依旧什么都没问，听完十二的话之后，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准备上床睡觉。
十二问：“你对我的事就没半分好奇吗？”
百里笑懒洋洋道：“你想说，也不用我问。”
于是，十二主动说起了往事。
她是云州人士，父亲是燕王手下一名不起眼的账房小吏，母亲则是本地商人的女儿。这样的家世，既不显赫，也说不上富贵，但已经比绝大多数饭都吃不上的人强了太多。
而且，十二的父母是真心相爱，她作为两人爱情的结晶，自然也是全家的掌上明珠，简直比不少正经官家小姐都要幸福快乐。
但在她七岁时——也就是当今陛下登基那年——新皇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了燕王头上。
燕王麾下军队的粮草兵器数量，和账本上的有所出入，而且粮草少、兵器多。
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燕王私自练兵，还用了朝廷发下来的资源；往小了说，可能就是账房那边出了差池。
皇帝没有第一时间申饬燕王，甚至还给了他自辩的机会。
燕王知道，这就是皇帝在威吓他。皇帝或许在登基之前就已经查到了他的事，但一直引而不发，直到如今大权在握，才如此“杀鸡儆猴”，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可燕王也只能咬牙受了。在火烧到他身上之前，那些曾明里暗里支持他争夺地位的大臣都死的死、退的退，他根本不知道皇帝还藏了什么后手。
不敢贸然动作，燕王便只能将事情推给账房，说是他们记账不仔细。为了表决心，还一连杀了十几个在账房干活的小吏——其中就有十二的父亲。
通常来说，下属为主子背锅而死，主子多少要给下属的家人一些补偿，好做出面子功夫，彰显自己的仁德。
但燕王不愧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脑回路一样的清奇恶毒，不仅没给补偿，甚至还派出自己的亲信，要将这十几户人斩草除根。
这名亲信的脸，十二记了很多年。
直到她在艮楼见到了当年的天字十三，也就是邱准。
此人就是当年灭她家满门的凶手。
十二不明白为什么凶手会出现在艮楼，一并怀疑上了艮楼的首领，但不等她搞明白一切，天字十三又叛去了离恨天。
当年，还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临时带十二出门，才叫她俩躲过一劫。后来，丫鬟带着十二一路奔逃，想要去京城投奔远亲，却在半路感染了风寒，加之思虑过重和长久没有吃好睡好，一命呜呼。
最后只留下了一吊铜板和孤零零的十二。
十二不想投奔亲戚。
丫鬟说：“若是夫人在，她也会叫您忘掉一切，去别处重新开始。小姐，咱们哪有本事去和皇亲国戚抗衡呢？”
十二不想忘掉一切。
她只想报仇，她要报仇。
哪怕无法手刃仇人，哪怕自己只是不自量力……她也没法将血海深仇抛之脑后，装作没事人一样去生活。
可她即便有心报仇，一个总角之年的小屁孩又能做什么？
还真做不了什么。因为丫鬟病死没两天，十二就被人牙子迷晕绑走了，连带着身上那一吊铜板也落入他人囊中。
她生得清秀喜气，很多大户人家买丫鬟都会挑这个长相的，摆出去比较有面子。十二就这么被带到了京城。
十二不是没反抗过，但是她毕竟只有七岁，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虽然在家里也爬墙上树，但要和常年干粗重活的成年人比，简她的动作直和猫儿狗儿打闹没什么差别。
但买下十二的，不是京城大户的管家，而是艮楼的人，也是他们这一波人的师傅之一。
问过了人牙子价格，师傅问十二，想不想学武艺。
十二喜出望外。她怎么也没想到，能够给家人报仇的路就这么主动铺到了自己脚下。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自此成为了艮楼的“十二”。
百里笑听完她的剖心之语，翻了个身看向她，问：“那邱准岂不是艮楼、燕王和离恨天的‘三姓家奴’？”
十二：……
十二说起自己出现在这的理由。
当初她能顺利被离恨天接纳的原因很简单。十二告诉离恨天的人：邱准其实是燕王的人，你们小心是燕王想渗透进来。
猜到十二多少和邱准有仇，同时也不怎么放心这个二五仔，离恨天干脆就叫她负责调查邱准。
去年出现在沈家，就是因为邱准插手进了沈家的事，找人去偷沈栋的账本。而十二为了搅混水，便叫沈二也去偷沈栋的账本。
虽然最后被百里笑渔翁得利，但十二也没吃亏，转而又做起了沈二的保镖，还得以和百里笑再见。
今年年初，邱准回到云州这个燕王封地，十二便撂下沈家的事，时隔多年重返自己故乡。
而今百里笑住着的乡间小院，便是十二在这期间买下的。
毕竟住在城里太容易被查到。
“我也不知看守仓库的会是谁。”十二道，“但如果是青龙，我想请你帮我杀了他。”
不需要百里笑提问，她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找到了当年父亲的上司，他老实交代，直接杀了账房顶罪的主意，是‘青龙大人’出的。”
百里笑问：“报酬呢？”
十二反问：“这么多信息给你还不够？”
盯着百里笑直勾勾的目光，她叹了口气，“我帮你收尾。不过，仓库周边的人，你打算……？”
“想办法支走，支不走就绑走。”百里笑打了个哈欠，“反正你手下有能使唤的人。”
十二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她，“你什么时候这么通人性了？”
百里笑很不满，“我又不是什么杀人魔！”
说实话，如果只是误伤一两个护卫她也没多在意，但仓库一旦被引爆，波及的就是本就生活简单的普通人。
百里笑熟知自己的德行。如果今日能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自己明天说不定真会堕落成变态杀人狂。
她还做着或许有一天能回去的美梦，不想变成姐姐会害怕的样子。
总之，百里笑和十二的交易达成。
但她听完十二的事，也有点震惊，感觉自己身边的人哥哥都有故事，一度怀疑十一是不是也怀揣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转念一想，她自己都是穿越来的，比起他们不遑多让，哪怕十一说自己其实是前朝遗孤，百里笑大概也不会太震惊了。
得知燕王被遣回京城的第二天，百里笑自认恢复良好，不由分说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十二见她的确生龙活虎的，便也不再劝，两人一道去了京城。
走之前，十二问：“不需要叫暗桩先传一下你没死的消息吗？”
过去一个多月里，十二虽然常进出云州城，但自己“叛徒”的身份摆在这，她不好直接去找暗桩递话，便将事情搁置了。
百里笑：“等他们消息送回艮楼，我人都到了两天了。”
艮楼有自己的消息递送路线，但云州这边实在是天高皇帝远，路还不好走，只能和官方驿站一起走官道。
而她俩骑马抄小道回去，确实怎么也要比信使更快。
两人便快马加鞭径直回到了京城。
因回到艮楼也要经过京城，百里笑干脆跟着十二一道进了城，顺路去京城的暗桩处看看有没有沈家的消息。
毕竟沈家和燕王牵扯极深，十二也在调查燕王麾下。不管百里笑嘴上再怎么诋毁十二和自己的关系，十二在她心里到底还是有分量的，她乐得去做这个“举手之劳”。
只是，她刚走进那件书画铺子，伙计看到她，甚至没来得及对暗号，先睁大了眼，哆哆嗦嗦问：“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你是人是鬼？”
百里笑：……
她说：“是鬼，找你索命来了。”
伙计不可思议地后退两步，“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百里笑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桌面，“你看我是人是鬼？别浪费时间，沈家递消息了吗？”
伙计又上下将她扫视一遍，确认是人无误，才松了口气，公事公办地先对了一遍暗号，这才压低声音道：“沈家出事了！”
“啊？”
“圣上在查燕王的事，一查就查到了沈家头上，如今他们一家老小都在牢里蹲着呢。”
百里笑愣了愣，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答应过要帮沈三干掉沈家人。
这事儿闹的，虽然沈家人快要掉脑袋了不假，但沈三本人好像也要和他的家人们共赴黄泉了。
她按了按眉心，决定回去找文翊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沈三捞出来。
到京城的时间太晚，百里笑便干脆在十二租下的住处休息一夜，第二天才出发回艮楼。
只是走到半路，百里笑想起暗桩看见自己的惊讶，有些发愁。
连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驾鹤西去这件事儿了，那艮楼上下定然已经传遍……他们不会不放自己进去吧？
偏偏“地字十五”的令牌还被十二拿去搞那屁用没有的“假死计”了，自己身上只有个首领印信勉强能证明身份。
实在不行就叫十一或者首领出来领人吧。这俩总不会认不出自己。
如百里笑所料，艮楼外守门的几人见是她回来了，都相当震撼，但看了她手上的印信后还是放她进去了。
百里笑很意外。
他们不怕自己是个冒牌货，进去就为了刺杀首领吗？
顶着一路震惊诧异的目光，百里笑进入阳爻，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轻松进来——
首领根本不在！
在阳爻里干活的，依旧是十一。
十一憔悴了许多，被艮楼琐事折磨得不成人形。有人进来，他甚至都没抬头，只问：“什么事？”
半天没等到答复，他不耐烦地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手里的纸笔啪嗒落在桌案上，好半晌，才开口道：“你、你谁？”
百里笑：“你奶奶。”
十一怔愣片刻，忽地笑了，也不再管自己还在审批文书，整个人如释重负地往椅子后面一靠，大声道：“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
百里笑觉得他疯了，干脆以毒攻毒，又下了剂猛药，“顺便告诉你，其实十二也没死。”
十一眨了眨眼。
百里笑：“我没杀她。之前怕你守不住秘密，就一直没告诉你。”
十一微微张嘴，露出点呆傻的模样。
百里笑：“人就在京城。活的比在艮楼滋润。”
这是真的。离恨天给外派经费比艮楼慷慨多了。
十一：……
他突然站起来，背身对着百里笑在桌子附近走来走去，然后突然原地蹲下，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还能听见他克制的抽泣声。
百里笑：……
不是吧。这么多愁善感。
她很头疼，一点不想安慰这人，干脆问：“怎么还是你在干活？首领呢？”
地上的一团十一抽动两下，嗓音沙哑道：“从王府出来后就一病不起了，正在京郊别院养病。”
百里笑下意识道：“真的吗，希望人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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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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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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