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不是第一次和她陷入这种尴尬的氛围。
每次都是我们彼此越界，然后其中一方不适应，最后又苦笑着说没事。
尤其是在我们同居之后，我们经常冷战。
在她拿到专利之后，她迅速在首都附近的城市买了房，从那里到首都很方便。
大三买了房子加装修，到大四我们实习就搬了进去。
她总说那是我们的房子。
我那时候心里有些别扭，毕竟全部都是花她的钱，所以我扬言说装修和设计我全包。
她笑着点头说好，把钥匙和银行卡都交给了我，也不在意房子装修什么样，然后继续跟进项目。
那晚我一个人站在毛坯房里，我才深刻地意识到我和她的差距，以及我没办法给她所谓幸福的生活。
她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好，甚至不需要我。
我并不是她必不可少的存在。
虽然我的心态并不适用于放在一段伴侣关系里，但我习惯了去保护她，去为了她做任何事，去为她付出。
再说简单明了且夸张一点，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她抛弃了。
可惜我当时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态，我只是一味地自卑，总是认为我需要付出更多才能追上她。
所以即便不是室内设计专业，我也去听类似的课程，殷勤地向老师请教问题。
这期间认识了一位导师，对方是一名大方又热情的中年女人，自己装修屋子和花园，还很欢迎学生去参观亲手装修的家。
我很乐意去取经，一来二去便和那位导师关系好了起来。
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导师想要改装一个家具也会叫上我。
偶尔一次，她项目暂时告一段落，正好撞见我和导师在吃饭，那时候我忽略了她古怪的面色，立刻拉着她向导师介绍房子的主人。
那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想让她看见我的装修成果，却忽视了她的心情。
等带着她到房子里时，我指着新做的一个家具说：“这是导师和我一起设计的，怎么样，好看吧？”
她没有露出我想看的笑容，反而冷笑一声，“既然你和导师关系那么好，那就一直帮她做呗。”
我热情在一瞬间被浇灭，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理解她是因为导师的事吃醋，但如果解释的话，就等于承认了我自己很没用，需要导师帮助才能做好她托付给我的事情。
我害怕被她看不起。
我不想这样。
可我又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语，我不想伤害她。
于是我对她说：“对不起……”
但这句“对不起”不是她想听的。
“你为什么要道歉？”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我，“还是说你真的和导师有什么？”
“不是，我就是——”
“就是看我生气了才道歉？这就是你解决问题态度的吗？”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是不是你在顾及我的病情才放弃辩解？明明你可以因为我那句生气的，可你总是不生气！总是说对不起对不起，仿佛你欠了我什么一样！你有想过我听这句话的心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自己的原因。”
“你什么原因？你说啊。”
“我……”
我说不出口。
如果我说出“害怕被你看不起”“害怕被你抛弃”“害怕你生气”这种话，她会彻底爆发吧。
这对她的身体也不太好。
我不想这样。
可我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设想过几个可能，似乎说什么她都会生气。
我只能这么说：“我只是想尽快装修完，所以才找了外援，下一次我会自己做的。”
我低着头，我害怕她生气，害怕她因此伤了身体。
我听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我不是想听这句话。”
然后她离开了。
我站在装修一半的屋子里，手足无措。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被她抛弃了。
我想追出去，但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我只能把她交给我的事情做好，只要做好了，在她心里就能加一点分吧。
现在回想这件事。
真是一场可笑且无意义的闹剧。
“好了，准备发车了！”
大巴售票员拿着喇叭喊着，我回过神。
警察上车继续检查证件，离开前把那位母亲的行李取了下来，有一位乘客问：“警察同志，请问她犯了什么事啊？”
还有一些人劝道：“她是人贩子还是真的是孩子的母亲啊？”
“她就是想给孩子治病啊。”
警察笑道：“放心，我们只是帮忙带她去医院给孩子治病。”
车内的大部分人都舒了一口气。
有些老人家只是摇摇头喊着“可怜啊”。
她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她说完对上我的目光，又瞬间移开。
我觉得好笑，主动搭话道：“太好了，那对母女没什么事。”
“嗯。”她闷闷地应一声。
“刚刚你只是想为我擦眼泪吧。”我弯起嘴角，“谢谢你。”
阳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微小的尘埃在光下舞动，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像是落了果的枝条。
“说什么谢谢……”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耳垂早就泛红。
“该说的。”我望着她的侧脸，心中只剩下无限愁绪和懊悔，“我早就该说谢谢的……”
而不是一味地对她道歉。
一而再再而三地加重她的负罪感。
可惜等我意识到这些后，已经太晚太晚了。
我的无数次“道歉”早就把她淹没，把她侵蚀殆尽，以至于最后我们迎来的是那样的结局。
来自十年后的我坐在她的身侧，就说明一切可以挽回不是吗？
“你也太夸张了啦。”她终于笑了出来，“不用这么郑重的，怪不好意思的，而且我也却确实有些冒犯了。”
“你没有冒犯。”我叹道：“是我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
“那对母女的事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和妹妹，我有点心烦意乱，所以下意识开启防御系统，就拍开你的手了。”
“防御系统？”她嫣然一笑，“说得怪中二的。”
“是啊，我就是中二病。”
她很贴心地不再追问我母亲的事。
她总是这样，看上去很随性，实际上心思比谁都细腻。
总是在顾及大家，总是在为重要的人着想。
因为知道我的心里有落差，所以她把房子的装修全都交给我，她只是想让我好受一些，并且这也是她希望我以后能够心安理得能够和她同居的借口。
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但我们就是因此吵架了。
吵架的那天，我总是在想，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最后我思考许久，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时候的我没有从家庭的伤痛走出来，认为父母离婚是我的错，认为母亲过得悲惨是我的错，认为我身边的人遭遇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没办法。
我习惯承担一切过错，以至于失去了辩驳的勇气，也失去了去看清问题本质的动力。
很久之后，心理医生和我说那是原生家庭的创伤，她说我的内在小孩总是在承担一切过错，是时候该抱抱她了。
我记得那天我哭了很久，我对医生说：“一切都晚了。”
因为她已经离开了。
我再去发现自己的问题，再去治愈自己的问题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现在我想对那位医生说，还好不算晚。
还好我当时认真地接受了治疗，还好我慢慢地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
不然我无法想象，遍体鳞伤的我遇见十年前的她时，会做出什么事。
还好啊。
一切都不算晚不是吗？
我和她，都会拥有更加幸福和美好的未来。
她也不用再因为我，遭受那些不愉快、不开心的日子了吧。
大巴驶入隧道里，橙黄的灯照进车内，如同没有温度的阳光。
我弯起嘴角，在心里默念着……
一切都不算晚。
我们在中午到达南城。
这里也算是一个景区，她提议休息一天，明天再坐大巴出发。
我没有意见，坐了一晚上大巴让我身心俱疲，我整个人腰酸背痛的。
她特别精神，兴冲冲地跟着导航带我去酒店，原来她早就规划好这里的路线。
她真的很喜欢规划这些，并且她总是为此开心，我反倒是无法理解。
到达酒店之后我们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她带着我去附近的景区玩。
她一向喜欢这些，也喜欢给各个景点拍照，我起初不理解这些，但对于生命所剩无几的她来说，这些都是难得珍贵的回忆。
“哈哈哈，真有意思。”她看着一些古怪的照片。
我看了眼旁边的剧院宣传，问：“要去看吗？”
她瞥了眼票钱，“算了吧。”
“这些表演不一样的，很壮观。”我望着夜空，有些惆怅，“以前都没机会去看。”
“那就去吧！”她说完，又补充一句，“但票钱我自己出。”
“不用，我出就好。”
“不行！”她坚决不同意。
我不明白她此刻的反应。
明明在这之前干什么都不在意到底花谁的钱。
为何现在忽然在意这个了呢？
她认真地向买票的阿姨询问如何去表演，最后一抹夕阳落在她的身上，照着她绯红的脸蛋。
在阿姨忙着算钱的时候，她垂眸看向我，对上我的视线之后，她慌张撇开又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撇开，到最后她似乎被自己逗笑了。
随后她无奈地转向我，对着我笑出了声。
灯光在此刻亮起，暖白色的灯照着她红扑扑的笑容。
这份带着羞赧的笑撞进了我的心底。
我忽然鼻尖一酸。
在这一刻无比痛恨上天。
她多么好啊。
为什么上天要带走她呢？
为什么她要在死前忍受那些苦痛呢？
为什么我无法给予她全部的幸福呢？
恨，好恨啊……
我真的好想你活下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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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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