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轻拂,莺飞草长。
女眷们在后苑中闲庭信步,探春赏花,不时还有妙龄小娘子扯着风筝在小步追赶。
“我们去灶间找宋小娘子吧?”
代云忧心地看着自家小娘子说道,一直这样避开人群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不去,她现在定是忙得脱不开身,不要去扰她。”胡嘉月摇头回道,她对那种不请自来的人真是厌恶极了。
“小娘子,主母使我来问,可要送您回小院?”
胡嘉月抬头,看到所来之人是母亲身边亲近的婢女春枝,便知阿娘是想让自己先回去休息,可她一想到宋姝还在后头,就不乐意先离去,咬咬牙,还是起身向亭子走去。
“阿宓,坐我这儿!”尤娘子拍拍身边空位喊她,然后继续转向舅母道,“舅母,让阿宓同我坐吧,我们还有私密话要说呢。”
“你舅母哪舍得拒你,你若败兴而去,我们这宴上可就真只剩无趣了。”对面的孟夫人笑着打趣她,其他女眷也随之附和,尤娘子以一抵十,将扑面而来的逗趣声一个个地捧回去,一时间亭子里的欢声笑语缕缕不断。
没过多久,阿莫婶就威风地带着一群小婢走来。
“来了来了,最近一直被拘在府中,可把我憋坏了。”尤娘子激动地拉着胡嘉月言道,一听说胡府要办春日宴,她便立刻使人来问,就知道是宋姝操办的宴席吃食,于是,她又腆着脸与舅母求来帖子,可算能光明正大地出门赴宴。
今日宴席是分食制,众人围着中间的香炉坐开,这吃食也是分成小盘再送上桌。
“里边是加了梅子酒?”
梅子小排色泽莹润,如玛瑙般娇艳欲滴,每一颗排骨上还沾着少许白芝麻,更是诱人得紧。吃入口中,表层的黏稠酱汁酸甜可口,中间还有一层过油后的脆皮锁住肉汁,吞下去后,回甘中竟还微蕴酒香。
“不是梅子酒,你再尝尝。”东家娘子刚说完,尤娘子就举着手抢答。
“我知道,我知道,是酒渍梅。”
说完,她还一脸神气地看着孟夫人,不愧是她。
孟夫人低头一瞧,那盘中还有果然几颗梅子,一尝便知是酒渍梅在中和小排的腻味,使得整块肉吃起来更清爽怡人。
这梅子小排是宋姝用仅剩的梅子酱制成的,排骨裹上面粉下锅煎至金黄,再辅以酸甜适中的梅子酱翻炒,最后加入酒渍梅晕开些许酒意。
此菜开胃,将其作为宴席首菜刚刚好,慢慢的,剩下的菜式也渐渐摆上桌,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茴香蚕豆、酿豆腐、芍花烧麦、青果炙鱼等等,每一道菜都风姿独具,以佳酒好茶佐食,无人舍得先行罢筷。
女眷们品至终了,方开聊这些菜品。
“胡椒猪肚汤不错,汤色浓白,猪肚在鸡汤中煨得爽口弹牙,鸡肉也是滑嫩醇厚,这里边除胡椒、枸杞外,是不是还有很多其他药材,我只抿一口,全身都暖了。”赵夫人手中拿着汤匙,这已是她换的第二碗猪肚汤。
她一向体寒,但是这汤却驱寒暖身,其中的加入的胡椒更是使得汤品的鲜味愈浓,不难从中喝出庖厨用心制作的诚意。在与好友们闲聊时,手中也不舍得放下汤盅,一眨眼,盅中的鲜汤就见底了。
“这鸡要先用火烤,再细细除去上边的杂毛,这样吃起来纵使面上瞧着寡淡,可入口才会知它滑嫩无阻。猪肚也一样,灶下加面粉与白醋反复清洗,直到上面再也无脏物,才能吃不出一点儿腥燥。至于里边的药材,我也拿着去问过郎中,其中的药量都恰到好处,既能健脾胃,又能补虚损。汤呢,从天微亮时就在炉上煨着,当然好喝了。”东家娘子转过头与赵夫人解释,这药方不好给她,因为是人家食肆的秘方,若她喜欢,可以直接使人去甜水巷买来。
“宋家食肆?郎君曾提起过,说这食肆里的香酥鸭乃是绝味,还有最近的蹴鞠圆子就是她们食肆做的,可对?”
“对对对,你看今日这烧麦也极具巧思,便是那小娘子想出来的。薄薄的面皮擀出褶皱,上锅一蒸,与盛放的芍花没甚区别。”东家娘子高兴地给她继续安利,还将对面的夫人娘子们也引来。
“阿宓,你最喜哪道?”尤娘子兴致冲冲地问道,她自己最爱那道炙鱼,选用时下正鲜的鲫鱼,剖腹清脏后,抹盐倒米酒进行腌制,接着在鱼腹中塞入野果上火翻烤,因此这炙鱼自带一股清香,味道独美。
而鱼腹中塞野果,这法子还是她头回见,哪天踏青野游时,她也要试试。不过,也不知宋小娘子炙烤时有甚窍门,这鱼皮微焦但里头的鱼肉却鲜嫩如初,搭上野果后整道菜品的口感都愈发生动。
“我猜阿宓最喜这碗桃花落,有花形花色还有花味,赏花咬春,不必凑近就能闻到淡淡桃香,正如阿宓般恬静舒雅。这碗桃花落吃的哪是汤饼,光是这份清雅就足以饱腹了。”
这道女声与尤娘子相隔好几人,因此尤娘子有些困惑,便低头问表妹,“我嗓门有这般大?”
胡嘉月淡淡地回她,“不是表嫂嗓门大,是人家耳尖。”
尚小娘子妍姿巧笑,随后站起身,举杯对着尤娘子她们继续说,“多年未见阿宓..”
只是还未说完,胡嘉月也起身举杯,向席上女眷们见礼后喝下茶水,然后方细声细气地向女眷们道歉,她身子还未好全,要先告辞回去休息。
“瞧你这孩子,还扯这些虚礼作甚,快快回去歇着,有你娘在,怎会招待不周。”赵夫人心疼地说道,她自小看着这孩子长大,以前不愿见生人,现在可算好些但身子还是不大好。
胡嘉月在她们的注视下缓缓离去,走到拐角处,眉目纠结,两边看看,最终还是带着婢女们往灶房走去。
“咦,你怎来了?”宋姝还在喝着水呢,就瞄见胡嘉月站在门边,于是直接放下瓷杯跑去问道。
“你做的太好吃,我撑了便来消消食,还有菜未做吗?”
宋姝侧头看向她身后的代云与代月,二人皆紧张地对她摇头,再把目光移到胡嘉月脸上,她的神色不如早间轻松,眼中也还带着疲惫。宋姝便将梨花酥剩下的活交于阿莫婶,然后带着主仆三人往外走。
“走,去水畔坐坐。”宋姝不由分说地拉着胡嘉月坐在石凳上,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这是什么?”胡嘉月好奇地摸着油纸包,上边还留有余温,一打开,麦芽的香甜从里散出,映入眼帘的正是几块披着糖衣的炒米。
“米花糖!”胡嘉月惊喜地拿起一块放入嘴中,沁人心脾的甜蜜瞬间充斥整个舌腔,下垂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众所周知,吃蜜能旷心怡神,这可是我的午食口粮,但是,我大气,喏,分你一半。”宋姝把油纸包往她那边移,自个也拾起一块。
阳光微醺的午后,春草茵茵,两位小娘子的身影在绿枝后若隐若现,前方潺潺流水扑来氤氲水汽,悄无声息地在心尖泛起涟漪。
“今日,有一个我讨厌的人不请自来。”
胡嘉月出声打破这场宁静,嗓音中还带着些许嘶哑,许是想起伤感的往事所致。
“我至今未想明她们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功课做得比她们好?夫子们喜我更甚?”
胡嘉月忽而一笑,自遇见宋姝后,她开始重新反思那段过往。阿爹阿娘太忙,她便自小由家中请来良师教养,直至五年前才被送入书院,在那儿,夫子们会夸她小小年纪蕙质兰心有才学,还交到几个的同窗相伴,她觉得很快活,比独自窝在一方小院里要舒心得多。
“那时,我以为我们是挚友,无话不谈,彼此信任。”
“后来,她们说夫子们两面三刀,夸我是为能更安心地收下阿爹阿娘送的礼。”
“这怎能信?”仅从这三言两语,宋姝已能猜到后面的事情,那几个小娘子分明是妒忌她。
是啊,这如何能信,胡嘉月心里默念着这几字。
她们带着自己蹲守在家中所开的成衣铺外,看夫子未花分毫银钱便能带走衣料。然后,又会带她偷听夫子夸赞另一人,而其中的欣赏之意更甚于她。
之后,她们坚定地表明立场,替她指责夫子们的表里不一,渐渐地,那些义愤填膺的话语,最终都刻在了她的心上,使得她信以为真。
“从那时起,有人若夸我,我便会觉得都是虚情假意。”
“半年后,阿娘有所察觉,与我问明事情经过后,将我留在家中,带人去书院质问,可是她们怎会承认,就连夫子同窗们也都是半信半疑,毕竟她们对外也有另一副贤淑的面孔,哪像我,只会傻傻地沉沦进那些莫须有的说辞中。”
“你知道她们这样是不对的,所以你没有错。”宋姝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可这是胡嘉月后来才明白的,当时她还鼓起勇气跑到书院,寻尚婉如要一个解释,结果人家只轻描淡写地说。
“既是商户女,那便该好好藏起锋芒,不是吗?不过,这样也挺有意思。”
“琴棋书画也不过如此,却借着家中的富贵奉承夫子,这些本就是假的,让你提前看清现实,你不该感激我吗?”
多可笑,何来现实?夫子只取衣未出钱,是因此乃书院赠与夫子们的津补,而夫子们对另一人的赞赏,也是那人本就优秀,而非她们口中添油加醋说的那般。
宋姝猛然起身,先是拍拍头发,然后再在怀中衣袖里搜寻。
“你在做什么?”胡嘉月愣愣地看着她问道。
“在给发丝灭火,可恶,今日来你家做活,定不会有危险,故而我没带哑药。”宋姝愤怒地盯着对岸,顺着那条石道绕过一条廊道,便是今日女眷们所聚的亭子。
胡嘉月被她逗笑,但笑着笑着,泪珠子就蹦了出来。
“阿宓,错在她们,没道理作为受害者的你,却还要活在自我否定中,该受此罚的是她们,不是你。你多厉害呀,只一幅画便能引得我家食客接踵而来,生意都胜过往日不少,所以那些赞言不仅是真的,还都是你应得的。”宋姝郑重说道,那几个小娘子,即便是官家女又如何,品行不端的她们更掉价。
“那我能像你上回那样报复吗?”
宋姝给问住了,这可使不得,她方才也只是气上头才导致口无遮拦,今日她们若真对官家女下药,无需过夜,只用一刻钟便会被衙门逮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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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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