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笑着点点头,她家火腿在腌制时就加了不少盐,上锅一蒸,其中的鲜咸就顺着热气透出来,鸡肉亦是如此,故而这糯米鸡圆即便不加盐,也仍能吃出咸,且这味正正好,不齁也不淡。
圆子一份四颗,但小娘子们只吃了一半便将余下装盒,毕竟她们还得留着肚儿去寻别的吃食呢。
对面阿婆也勺上些许肉粒,瓠瓜经炉内一烤,青翠的外皮也不禁染上斑驳的灰块,像是一弯老旧的小舟停泊于此,还不时地散出浓郁炭香,极具巧思。在咀嚼时,细微的肉汁会渗入齿间,汁浓味厚,还有少许清甜夹杂其内,阿婆不解地与小娘子们请教。
宋姝眼带笑意,“阿婆,您看这是什么?”
阿婆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几颗瓜籽俨然藏在肉粒下,而那黏连爽口的清甜正是来自瓜瓤与瓜壳,密闭烘烤时它内外夹击,将瓠瓜独有的清香浸入肉中,不过,牛肉也不逊色,经过两道工序也仍保留着它的细嫩,炙烤出的牛油毫不吝啬地沾在瓠瓜上,妙不可言。
宋姝看出阿婆不舍得再吃,但又不好意思收起来,于是她主动提出辞别。
“竟真能换!”
两人走得稍远些后,胡嘉月不由得惊呼出声,换做是她阿娘,遇到这种事指不定就将人赶走了。
宋姝能理解她的警惕,不过底层百姓大多质朴和善,只安稳度日,倒也不会有人故意来谋害他们,更何况换吃食在邻里间也时常发生。
走过百步,她们又看见前方坐落着一间小食肆,用竹与茅草所搭,内外放置着几张桌椅,但都坐满了人。
两位娇弱的小娘子甫一走入食肆,就引得众人注目望来,胡嘉月心底渐渐浮上惧意,她往宋姝身后躲了躲,好在那些人只抬头观察下动静,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小娘子是来吃茶还是想上点小菜?”
衣上略带油渍的中年男子走来问道,不远处的木板后有一妇人在烹食,空中弥漫着肉香,久久未散。
宋姝抽抽鼻子,辨出正是在油煎猪肋骨,她笑着回道,“有人与我说你家粉煎骨好吃,我们这才特意从开封赶来,不过我未带银钱,就想与您做个交易。”
接着,她又把与圆子阿婆说的话重述一番,怕他信不过,还将食盒掀开,饼香与肉香顿时交织而出,过了个把时辰,烙饼都有些凉了,但耐不住它味香勾人。
这不,食肆掌柜这方还有些犹豫,旁边一人就率先喊道,“小娘子想吃甚我来出钱,你将这饼与什么瓠舟卖与我,如何?”
小娘子们闻声望去,下一刻宋姝却心想,这男子好生眼熟,但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她又恍觉自个应是没见过的。
男子身旁的小厮忙不迭地掏出钱袋子,谄声问道,“小娘子们想吃点啥?”
“嗯..那便来一份粉煎骨与素蒸鸭,行吗?”
“那是当然,掌柜的,可听见了?”
胡嘉月暗地里戳戳宋姝的腰,凑过去轻声道,“怎么与他们换了?”
“同谁换不是换,我能吃到就行了。”
胡嘉月转眼瞥向食肆掌柜,看他眉飞色舞地走开,心下也明白了好友的意思。
宋姝从食盒内掏出饼子与瓠舟递去,还提醒他们吃完记得将盘子还来,听闻此话,那年青男子还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宋小娘子暗暗撇嘴,这碗盘可是另外的价钱。
“哎哎,小娘子们娇贵,怎好与那群大老爷们同坐,你几个还不速速让出位来。”
小厮一喊,小娘子们对面的桌上立马就空了人,他们离去前还不忘用衣袖给桌子揩干净,小娘子思虑片刻,又从里头摸了两个饼子送去道谢。
不多时,素蒸鸭先上场了,菜如其名,不过是用瓠瓜制成的一道假煎肉,但吃起来口感与鸭肉相似,再蘸上酱配饭也别有风味。
“真奇怪,也不是头回尝这菜了,怎的吃起来与往日不同呢?”
胡嘉月举着勺子奇道,瓜肉剔透可人,最紧要的是这酱一蘸,那瞬间她真似在尝鸭而非瓜。
“酱油,醋,辅以微糖增鲜,似有若无的甜,这三者的量调得甚好。掌柜的,您家这酱油醋像是南方来的。”
“嘿,小娘子好本事,我们正是由南方搬迁而来,这酱油醋也是自酿的。”
掌柜从木板后喊道,胡嘉月豁然抬头,看着宋姝的眸子如点漆般流光波动,而宋小娘子只是谦虚地压了压手,让她淡定些。
“你怎辨出来的?”
“瞧你这话问的,我就从南方来怎会不知,况且酱油醋本就是他们那儿的土产,不论是其中的酱油还是醋,可都是特制的。临海且鱼虾多,吃食都喜保留原汁原味,辅上酱油醋淡而不薄,主打一个鲜字。”
“小娘子于饮馔一事倒是熟稔,就好似这羊肉馅饼,饼皮软得恰到好处,一口下去里头漫汁还不散,烙饼的手艺真不错。还有羊肉更不必说,虽冷了些但仍没甚膻味,嫩,这肉嫩的很,还有嚼头,嘶,若是能再咸些就更不错了。”
宋姝转过头,发现这话是那年青男子身旁之人所言,她忽地笑了,嘴角的梨涡深陷,宛如春水潋滟,讶地身旁人挪不开眼。
“城内甜水巷处的宋家食肆便是我家,诸位日后若是得空,还望能来捧捧场,至于您说的咸淡,下回来,我给您多搁些盐巴。”
“得,这就遇上了。”那男子冲着她们抱拳喊道,“在下姓冉,单名镇,我们商队自雄州来,一路上打听开封食肆酒楼时,可听过不少您家美名,久仰久仰。”
宋姝也学着他抱拳道谢,小手一挥,豪迈地将余下的饼子尽数送与他们,“江湖有缘得以相遇,就当见面礼切莫客气。我家前些日子食肆走了水,如今尚在修葺,您几位何时离开?”
“下月中吧。”那名年青男子斜斜地靠在桌上回道。
宋姝听罢,掰着手指算了会,而后放低声音,“阿宓,你觉着那时能修整好吗?”
“兴许可以?”
“这..我暂不能给您确切答复,要不您留个地儿,届时食肆再开张,我使人与您说?”
“行。”
胡嘉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烙饼,这些她们本是要去换别物的,宋小娘子这一挥手,她们吃过这顿就该打道回府了。
她的心思刚沉寂下去,那掌柜的就托着一盘粉煎骨走来,小娘子们面面相觑,这时隔壁开口解围了,“掌柜的,你也不给剁剁就呈上来,让小娘子们怎么吃?”
宋姝赞同地连连点头,可不是,这食肆许是迎惯了赶路人,骨头都是整根煎的,吃起来豪放也带劲,可这对她们来说就不大友好了。
掌柜懊悔地拍拍脑子,带着歉意与小娘子们道再等等。宋姝表示理解,但随后又捏着手指示意他剁得尽量小些,周遭的人见此爽朗大笑,直言小娘子有趣。
胡嘉月捂着脸想逃,在来这之前,宋姝就已与她说过许会遇见不少江湖人,他们不讲究规矩,但不曾想她们融入的这般快。
待脸色稍缓,胡嘉月怔怔地看着宋姝,她正面不改色地与人闲谈,从北境商道聊至中馈饮馔。
天边的云霞初现,将午后的阳光隔绝于后,只绵延无尽的红晕。小娘子们赁来的马车驶在商队前边,宋姝撑着下巴还在回味那粉煎骨。
肋骨肉不多不少,裹着粉糊下油慢煎,把那味儿煎进骨里,出锅时两面焦黄,她觉着味有些咸,可这却正合那些赶路人的心意,一根啃完能下好几碗饭。
且腌制肋骨的老酒也是他家自酿,无腥不腻,其味更是别具一格,当时那掌柜见小娘子感兴趣,还特意温了小碗与她,醇厚甘甜的老酒顺着咽喉滑进胃里,捎去不少暖意。
宋姝的小心思开始蠢蠢欲动,这老酒用以烹食调百味再好不过。
“酱油醋、黄酒。”
胡嘉月盯着宋姝发呆,想不明她一官家女,为何与这些市井百户言谈时却丝毫不见拘束之态,而自己相比下就显得有些扭捏了。
“人呢,各有其性,扬所长避其短那就足矣。你从前足不出户,而我自小便与阿爹在嘉县外出,整日与百姓们打交道,你羡我得云如水,我又何尝不羡你。”
宋姝甩着胡嘉月的衣袖缓缓说道,这小娘子所思所想全写在脸上,与她阿弟一样,纯真可爱,她们的交情无需刻意随心便能处得很好,她不愿胡小娘子失了本心。
语毕,两人相视无言,随即又笑开了,宋姝眨眨眼,瞳孔深处漾出暖光,仿若碎金细闪。
两队车马在城门口分别,刚至巷口,胡府的马车赫然停在角落,胡嘉月扬手告别,“阿公寿辰那日再见。”
宋姝的笑意陡然滞在嘴角,她又忘了夏衫,小娘子丧着脸往回跑,确实人各有所长,尽管她有在很努力地学,但眼睛会了,手却跟不上。
她踩着余晖的微光,手中的食盒一摆一摆,荡出主人的欢喜。
“哦,那男子是..”
宋姝倏地停下脚步,方才在城外食肆遇上的男子她确实见过,就在初到开封去八仙园子的路上,她还蹭听了人家与闲汉的对话。
“什么男子?”
前方一道阴影笼来,将小娘子的影子遮得严严实实,随之响起清润而又低沉的男声。
素蒸鸭:参考《山家清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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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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