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天怎么了,还真就跟着那人上了船。这老太婆很是啰嗦,面对吟荒和挟槊也不拘束,兀自上菜倒酒。
挟槊没见过能把热情好客贯彻得如此彻底的人,缩着手躲在吟荒旁边。那人把酒在炉上温热了,从小口壶里倒进碗中,递到挟槊面前:“来,是你先喝还是她先喝?”
这艘船本就不大,坐上三个人更像是下一秒就要沉底。挟槊和吟荒都觉得其中有诈,连连互相推辞。那人看出她们的戒备,仰头把那碗喝干净了,说:“你们还要吗?”
船舱很狭窄,背后就是墙,狭小的空间被炉火烧得暖融融的。挟槊终于肯接她的碗,吟荒偏过头看着傍晚昏黑的江面,问:“老人家,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江上?”
“我是出来散心的。”老人倒满酒递给她,捏着酒壶说,“不瞒你们,我年轻的时候游山玩水,可不止在这一条江上泛过舟。怎么在外头生存我最了解,不用你们担心。”
“再怎么说这也是灵河,到了夜里很不安全的。”挟槊捧着碗盯着炭火上横着的肉串流口水,故意笑着说,“我看你是一个人害怕,想找我们两个给你壮胆吧?”
对方笑道:“这么说也可以,我是第一次来灵河。”
吟荒捧着酒碗,用关心小辈的语气问:“你多大了?”
“八十,”那人脱口答完,托腮寻思道,“是八十还是九十来着?我都要记不得了,也没人告诉我确切的日期。”
挟槊纳罕地评价道:“对人类来说很老很老了。”
挟槊伸手递碗给老人让她倒酒,老人边倒边说:“是啊,人老了一身的病,年轻时喝酒太多得了胆结石啊。”
拿碗的手一抖,险些把酒弄洒。挟槊惊恐地回头看吟荒,吟荒毫不在意地说:“谁喝得多就听谁的。”她把话题引回老人身上,“你看着我们在岸边打架不避开就算了,还要主动挨过来找我们,你就不怕我们迁怒到你?”
“活到这个年纪,什么我都见过,还怕你们两个?”她拍着腿笑个不停,带着怀念的表情说,“从前我也有像你们这样的朋友,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成天闹个没完。”
挟槊听得挺认真,问:“然后呢?”
“不知道,前段时间我们各自回家探亲,那几个人的下落我现在还没找着。”炭火传出一声爆裂,她赶紧把肉串拿起来,放到等了许久的挟槊面前,“来点吃的?”
拿了吃的才肯分给这人一点好心,挟槊把酒肉拿在手里,说:“到了你这个年纪,都好生待在家里休养,生怕磕到哪里伤了身体。你家在哪,家里人也该劝劝你。”
老人不屑一笑:“我可是游侠,无牵无挂没有家人。”
吟荒和挟槊对她眨眨眼睛,挟槊背过去小声问身侧的吟荒:“她是不是被家里人遗弃了,所以才这么说的?”
“胡扯。我没那么凄惨,你别在我面前编排我啊。”老人抓起手边的拐杖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挟槊惊得站起来撞到头,老人说,“我志不在家族,志在我自己。只要能游览世间看尽风景就很开心了,还纠结在别人有没有关心我?”
挟槊摸着脑袋坐回去,老人继续闲适地温酒烧肉,吟荒道:“可是老人家,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义吗?”
“不知道。要是你想知道就自己找一找,在我看来可能要一直找到你找不动的那天为止吧。”老人侧头看一眼船舱外,关掉炉火说,“是时候了,外头的月亮该出来了。”
怎么能让她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吟荒心里不信她的话,她经过挡在门口的挟槊坐到外头去,挟槊也跟着她探出头张望。船外果然正值月出,可以看见那轮银白的圆盘像是爬山似的在山与草木间越升越高,皎洁的月光也逐渐明亮。
有月光照耀,就显得这条大河愈发宽阔,河流仿佛静止着没有流动。四周群山上的树木花草都在黑夜里模糊,剩下郁郁葱葱的黑色轮廓,聚在山石上融为一体。
老人闭眼伸手,回头对挟槊和吟荒道:“真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能再看这月亮几回。”
江风拂过面颊,很是凉爽。吟荒注视着她的动作,半真半假地说:“不如我即刻点你位列仙班,这样你不但有了无限的时间,还不必拘泥在船舱车马里,可以任意来去。”
“你要让她去九重阙?”挟槊大惊失色,牵着老人的袖子跟她唱反调,“你还是来我们临煞渊吧,我们临煞渊比九重阙自由多了,你想去哪就去哪,不会人管束你。”
“你们两个年轻人,目光真是短浅。要那种东西做什么?我自有我的办法。”她扯回袖子,对着月亮双手合十,闭眼道,“有人说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不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若是还有人对着月亮发出我这样的感叹,我就在天上冲着那人眨眨眼睛。”
她松开手,笑着对呆住的挟槊说:“只要有人抬头看这月亮一眼,被这阵风从身边吹过去,就相当于我在那人身上留下了我的一部分。”
吟荒也挪到外头来,灵河在月光下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只是沉默而轻柔地流淌。三人肩膀靠着肩膀并排在船舷坐下,吟荒仰头看天,想起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在荒原上也是这样的月亮,没有房屋遮挡和灯火掩映,总觉得月光应该是纯白色。那扎根至深的神木,舒展的枝条伸向无数个美好的未来,在亿万年里固执地附着在土地上。
身边的人类分明是不会动的木偶,却诡异地伸过来握住她的手。那人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挟槊,感叹道:“九重阙的,和临煞渊的。你们两个都没看过这么圆的月亮吧?”
“我们今天的架还没打呢。”挟槊靠在船舱那边墙壁上,她轻声打个哈欠说,“好困,有点不想打了。”
那还来这里干什么?吟荒转头想数落她,老人却满意地说:“是吧,我就说我这法子能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觉得困也是正常,婆婆我也觉得困了。”
吟荒摇头道:“只是她而已,我没有困。”
老人还是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年轻人嘛,熬个夜也没什么,我每天喝酒吃肉四点钟不睡觉,你看我今年二十七岁了,精神还是很好。”
吟荒突然醒过神:“你十分钟前才说你今年**十?”
“怎么可能?我今年才十八岁啊,”那老人眼睛都睁不开,伸手拍她一下,手掌按在她肩上缓慢滑下去,断续着说,“这位阿姨,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她说着,像挟槊靠着她那样靠着吟荒睡过去。吟荒还是看着水面上,风缓慢地从身边路过,微皱的水上映着一轮带着柔和光亮的月影。她有许多疑问,却没有再问出问题。
一切都静静的,直到挟槊打个激灵醒过来。她苏醒后第一件事是去拍身边的老人,拍几下没反应,吟荒微微挪开些,那人竟然像不会动的木偶一样歪倒下去。
挟槊吓得六神无主,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惊恐地看向吟荒:“没气了,我们把她喝死了!”她说完更觉得不可置信,瑟缩一下说,“我靠在一个死人身上睡了觉?”
吟荒像是吓傻了,挟槊把那人扶起来靠在墙边:“怎么办,她没有家人,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给她当墓地?”
她还在踟蹰间,吟荒就转身腾起跃到临近的岸边。这人见到麻烦就知道跑,挟槊赶忙跟上。独留在水面上的船只兀自摇晃着,吟荒抬起手来,有一片雪落在她掌心。
层层飘下的雪将小船埋起来,像是一座坟冢。雪片落在水面,融入其中缓缓下沉,成为河水的一部分。
挟槊问:“这只船最后会飘到哪里去?”
吟荒说:“不知道。”
挟槊望着那只船,又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吟荒又说:“不知道。”
挟槊裹紧衣服问:“现在是七月,这雪是哪来的?”
吟荒还是说:“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挟槊气得直跺脚,发现这样能暖和些就一直跺脚,“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了我的木偶为什么变不成人,”那只小船飘远,雪也随之停下,吟荒说,“比起追求维持活着的状态,生命本身才是更伟大的事。只是这样的事我很难做到。”
“比起维持活着的状态,生命本身才是更伟大的事情。”擎华庄重地捧着心口重复一遍,复又沾沾自喜道,“这就是吟荒和挟槊从那个老婆婆身上学到的东西。明白了吗?比起如今的吟荒,是能拯救生命的我更厉害。”
“确定不是蒙刹编出来给你找回自信的?”晚月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不对,挟槊好像也具备这功能。上次我去碧血阁找栖川,发现她的腿似乎长出来了一点。”
“她那只帮得了自己,不能救所有人。”擎华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起这个就没好气,“按理说她的身体我也是可以恢复的,只是我懒得帮她,她也没这个意思。”
天音认真听完,提出个还算有价值的问题:“你和挟槊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差,就因为她害得炎龙也留在临煞渊?”
“不能怪擎华,挟槊本来就挺烦人的。”晚月揽住擎华的肩膀,擎华还没高兴多久她就低头找手机,“我还是觉得这个故事像编的,打个电话给蒙刹确认一下。”
擎华赶忙抢走晚月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在晚月逼迫的眼神里说:“不能告诉她,我答应过她不跟别人说的。”
天音也不禁有些怀疑:“那你还告诉我们?”
“因为你给了我起泡胶教程嘛,”擎华心怀感激地对天音摆笑脸,转而坚决地对晚月说,“不许找蒙刹,否则我就再捏两个你们的泥人玩真假晚月和真假天音。”
“你还威胁上我们了。”晚月揪着她把手机夺回来,坐回原位道,“不过听了你的故事,我确实很有感想。”
擎华捂着被她拽痛的手说:“什么感想?”
“烧烤听起来很不错,我有点想吃烧烤。”晚月给出个很浅显的感想,“反正也没事干,我们去吃烧烤吧。”
擎华和天音兴冲冲地叫好,三人跑到天问宫楼下擎华方回过神来,上班也叫没事干吗?她被这想法震得停在原地,那两人走在前面,她想了想,还是跟上了天音和晚月。
好饿啊啊啊啊啊,写完要赶紧吃东西。所以是固定中秋节写天音,重阳节写阿婆们了是吧?就这么决定了。
感觉对挟槊的剖析很少,目前看起来只是一个爱惹事的傻子。其实挟槊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在她看来毛茸茸小动物才是合法居民,人类是购买合法居民的随赠品。
下一次更新是10月31日!是碧血阁装扮起来的万圣节!好的现在真的要去吃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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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暂时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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