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沈陌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寒冷的室内未曾点灯,此处也不知是谁的房间,一股潮湿的味道,他头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处理过,身上微烫,还在发烧。

经过了方才的梦,沈陌的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这个摄政王就是薛令。

趁着无人注意,他踉踉跄跄往外走,月色皎洁,积雪反射着月光,路上很是清楚。

只是刚走出去一段距离,他就被发现不见了。

听着不远处几人说话的声音,沈陌咬牙,左看右看,躲进了附近的一间小屋。

里面没有人,布置很是干净整洁,借着月光,他看见小桌上摆放了一些胭脂水粉与一面小镜子——是女子的居所。

沈陌心道得罪,又走到门口贴着听了听,那些人似乎暂时没有过来的意思。

他勉强松了口气,此时体力却有些不支,踉踉跄跄坐在那张小桌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

命苦的人,即使重生也是命苦的。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再次落在了那面镜子上。

鬼使神差下,沈陌拿起,借着月光对准了自己的脸。

这一看便愣住了。

镜中人眼若飞星,面容清丽,有鼻子有眼,并且熟悉万分。

……苏玉堂居然长得与沈陌有六七分相像。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陌在时,名声不是很好,有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张脸一旦让那些人看见,难免会膈应,若有心胸狭隘者暗中构害,此生仕图也就无望了。

他愣怔着放下镜子,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去思考现在的状况。

现在又有几个很关键的问题。

自己死了六年,久也不久,若有人见过当初的自己,再见到苏玉堂时,便一定会发现二者的相识。

那么,苏玉堂被送出去的事便十分有说法了。

——送出去的人是怎么想的?

——接受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这时屋外传来动静,有人要开门。

沈陌连忙躲在门后,等人进来后趁其不注意迅速溜走,他不清楚王府的布局,只根据猜测游走躲避,也不知来到哪里。

附近有侍卫经过,他头昏脑涨,一不小心踩到什么,滑溜了一下,衣袖撩过植被,发出一连串的声音。

遭了。

沈陌在心中直呼要命,可再躲已经来不及,他被侍卫拿下,大眼瞪小眼,尴尬无比。

“哈哈哈。”他讪讪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侍卫可不与他嬉皮笑脸,眉头一拧直接招手带走,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褐色长棉袍的男人迈着大步子走了过来,一见沈陌,愣住了,随后道:“原来你在这里!”

沈陌:“大哥,我似乎不认得你。”

“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可我认得你。”那人意味深长:“跑?跑得掉吗?”

沈陌总觉得他长得有点熟悉。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走过去,语气极其温和:“怎么称呼?”

男人呵呵一声,和他拉开距离:“免贵姓陈,是王府的管事。”

“哦,陈管事。”沈陌一听这是个能办事的人,立马拉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弟能否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我?”

陈管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沈陌心中立马有了底——确实与自己所想的一样,这些人将他送来送去的,就是因为这张脸。

可这不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么?薛令说不定现在还记自己的仇,要是见到这张脸,万一噌的一下火气上来了,将他丢出去喂狗怎么办?又或者薛令本来就是打算这么做……

沈陌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他对陈管事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方才不过还想确认一番。老兄,不是我说,你这样实在是糊涂啊!”

沈陌言辞恳切,一把抓住陈管事的手,露出些掏心掏肺的模样。

陈管事本来打算叫人将他绑回去,现在,也不能硬把他的手砍了,皮笑肉不笑掰他的手:“哦?怎么说?”

沈陌自然不可能让他跑了,嘿嘿一笑:“你瞧,我这张脸,是能往王爷面前凑的模样么?”

陈管事一定见过自己,沈陌也觉得他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罢了,现在说清楚利弊,这人也许就会改变主意。

他接着又说:“元盛六年的事京师之中谁人不知?逆臣掌控朝廷六年,咱们王爷好不容易才拨正朝纲。我的长相是爹娘所给,也就罢了,但管事的想想——我往王爷面前凑,那不是平白惹得他不快么?他一见到我,就不免想起那些糟心事。”

事到如今,沈陌只能赌自己被送来的事薛令不知道,只有这样,才有一线转机。

要是薛令知道,那就没用了——人家硬要整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陈管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说得有道理,但这件事,王爷未必就会生气。”

沈陌苦口婆心:“怎么就不会生气?王爷的事,您总比我清楚些,应当都知道才对。更何况我多无辜啊,他有什么仇怨,尽管将逆贼棺材板刨出来发泄,总不能拿我撒气……”

陈管事沉吟一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也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他安抚道:“这些你不必担心,有我担保,你不会出事。”

沈陌:“?”

什么意思?

还真是薛令授意不成?

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人不仅掌了权,还成了变态,没见过哪个正经人收男宠专挑仇人模样的……不是,图什么??

陈管事见他露出些呆愣的表情,态度柔和下来。这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没经历什么事的时候,天潢贵胄高不可攀,害怕也很正常,或许刚刚逃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于是他咳嗽,小声:“不妨告诉你一句……我们王爷说不定就喜欢这样的。”

沈陌彻底呆住:“……啊?”

喜欢??

喜欢什么???

当年没来得及亲手杀自己,现在找个替身,补回来么?

他刚想说话,就听见陈管事身后传来脚步声,这时沈陌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跑到了院子边沿,或许本差一点就能出王府。

那么,现在是有人要回来了么?

平白的,他有些紧张,闭上了嘴,退后几步。

两个穿着灰袄的仆从先行,听见这边吵吵闹闹,提醒:“王爷要回来了!”

陈管事回头:“今儿也回那么迟!我已经叫人备了姜汤,你们都去找刘婆要,喝一碗暖暖身子。”

两个仆从一见是他,都放下心来,笑着应下,又说了几句话后拱手道谢离开。显然,他们平时相处极为融洽。

提起“王爷”,陈管事温和多了,他跟在王爷身边快十年,自然是世上最担心关心他的人。

陈管事想,王爷最近心情不大好,天又冷,可以提前叫人先在屋子里点好炭火,事先暖暖。

又想,这新仆从的事王爷还不知道,今日太晚,也不知合不合适带去给王爷看……

想着,他回过头来找沈陌,谁知就这么一会儿,人不见了。

陈管事:“???”

他回头问另一边的侍卫:“人呢??”

侍卫也懵了:“什么?”

陈管事指着沈陌原来站着的角落:“人呢?!”

侍卫一无所知。

这里一片竹影覆盖,视线不清,苏玉堂或许是趁着他与那两个仆从说话,偷偷溜走的。

陈管事咬牙切齿,果断、干脆、动作小心……他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个年轻人,立马派人去找。

-

沈陌扶着墙喘气,擦了擦满头的汗。

好险。

薛令要回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总不能让那些人将自己带到他面前,引颈受戮。

积雪压得竹林发出清脆的声音,回廊下,沈陌干脆将自己的背靠在墙上,勉强支撑着身体,看向廊外。

又开始下雪了。

身体还在发烫,一冷一热相互对冲,令人总有些迷瞪,沈陌盯着空中鹅毛似的雪,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六年。

谁都猜不到他会死而复生。

鼻腔呼出的气化作白雾融化在夜色中,沈陌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到了过去。

自从肃帝让自己辅佐小皇子后,他与薛令似乎就没说过什么话了。

彼时,他才十九岁,薛令也才十六岁。

温国公府上也种了许多竹与松,那日下雨,竹叶的颜色深而绿。

多少人说沈陌平步青云,寒门出身,却得天子青眼,他与老师说起这件事时,却得了连连的摇头。

老师说:“我的学生就算无权无势,也不会被人欺负,你要是不愿意,亦或者被逼迫,便回来,我替你去同陛下说。咱们爷俩在馆阁校书,清清静静。”

案前茶香飘飘荡荡,雨气湿润而又沉重,沈陌的视线透过阁窗往外看,恰巧瞧见了十六岁的薛令——一个人来的,收了伞,正要往这边去。

沈陌起身,对面前人一拜:“多谢老师为我着想,只是,我志不在此,辜负了老师的期待。”

他从老师那里出来,站在角落里,用余光看薛令进去,叹了口气。

幸好出来的快。

孩子就是这点麻烦,有什么事一直缠着问,吵了架,闹得谁也不高兴。

沈陌记得,那时薛令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他性子很沉稳,又内敛,很乖,很听话,只是这件事上,总不似平常好沟通。

一开始是因为什么闹矛盾的呢?

沈陌的烧未退,头上的伤口又在隐隐约约作疼,他迷迷瞪瞪地想着,想起来了,似乎是因为自己在教小皇子识字,被他瞧见了。

真是……只是识字而已,小皇子才三岁,牙都没长齐,薛令又是他的长辈,至于这样与孩子置气么?

说到底,其实是在与自己闹罢了。沈陌曾经答应过薛令的母亲要照顾他,二人又是师兄弟,他依赖自己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能有什么错?皇命不可违,他难道要抗旨不成?只怕今天抗旨,明天就被推到外面咔嚓了。要怪只能怪他皇兄,偏就要在那一日让自己进宫……

沈陌咳嗽几声,又想,这副身体也不太好用,和自己原来的一样,病恹恹的。

他魂不守舍,没注意到旁边的布置有什么变化,慢慢悠悠往前面走,不过还记得要走在影子里,避免被人注意。

然而就在这时,他一脚踩偏,滑了一下,从小路踉踉跄跄摔到了主路上。

霎时间,四周静寂无声,紧接着有人厉喝:“你是谁,怎敢冲撞王爷?!”

沈陌摔得一脸懵,也没注意掌心受了伤,鲜血直流,他下意识想要抬起眼瞧上一瞧,却在瞧见雪天里一片黑色衣袂时,顿住了。

无数记忆从脑海中划过,好像过去许久,却又只在一息之间。

沈陌反应过来,重新伏下身子,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就着这个姿势一拜:“草民,给王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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