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潢贵胄,高不可攀。
沈陌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可总也忍不住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你是干什么的?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沈陌答:“我是刚进府的,还不熟悉,一时间迷了路,惊扰王爷贵驾,实在是罪该万死,求王爷恕罪。”
沈陌没有抬头,也不知道这些人会干什么,事到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幸好这位当朝权贵摄政王没有过多的在乎自己,很快,他听见那人说:“你可以走了。”
沈陌又是一拜:“多谢王爷。”
他低着脑袋,从容退下。
那些人走远了。
沈陌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血,被冷风吹得发麻发疼。
他龇牙咧嘴,对着伤口一顿呼呼,刚想离开,身后传来人声:“原来你跑这里来了!”
沈陌眼皮子一跳。
不好。
他转身就跑,却被人三下两下按在原地。
完了。
陈管事带着人赶过来,冷笑:“跑?还跑么?”
沈陌的伤口被不小心蹭到,疼得他挤眉弄眼:“轻点轻点轻点轻点……”
陈管事让他们松开些:“你还想跑到哪里去??都说了不会有事,平白的怕个什么劲?要是惊扰到王爷,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沈陌心想哪用掉十个脑袋,人掉一个脑袋就会死,死一次与死十次有什么区别?
他干咳两声:“我不过是走迷路了,瞧您紧张的,王爷哪会怪罪这些……”
这时候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仆从:“诶!还真是管事的!王爷在前边听见您的声音,叫我过来看一眼,他正有事要问您呢!怎么了这是?”
那仆从的声音很是耳熟,沈陌方才才听过。
陈管事:“不过是仆从乱跑,已经解决了!”
沈陌浑身一僵,将脸微微偏过去。
就听见那人道:“原来您认得他,可要好好管教,这厮方才惊扰了王爷……”
“什么!?”
沈陌闭目,躲开陈管事尖锐的目光。
叫你别闹,这下满意了罢。
“……不过王爷并没有怪罪。”那人又说:“管事的跟我走罢,王爷的事情要紧。”
沈陌松了一口气。
谁知陈管事道:“你跟我一起去。”
沈陌:“……?”
他讪讪一笑:“这不合适罢?”
陈管事却非要证明自己说的都是对的,想让苏玉堂不用害怕,王爷根本不会因为这张脸而怪罪他,硬是拉着沈陌往前走。
沈陌欲退而不能,直呼要命:“等等等等等等——”
陈管事才不管那么多。
沈陌绝望。
他只能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期盼薛令不会计较那些前尘往事,迁怒于自己。
可这时,沈陌又不免想——若薛令没有忘记怎么办?
若他偏就计较,若他偏就在乎……
似乎自己也没有办法。
终于,陈管事停下了。
“王爷。”沈陌听见陈管事说。
自己的面前站了一堆人,很显而易见,薛令就在正前方。
他现在长什么样?
应该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嗯。”
只一个字,就令沈陌心中忐忑起来,足够他听出是谁的声音。
似乎比以前更冷了。
沈陌又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一片黑色衣袂,心中苦笑。
接下来,二人说了几句话——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陈管事在说,薛令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但又与以前不同了,他居于上位,自然养出一副矜骄的气质,十足的压迫人。
沈陌有一茬没一茬的听,都是些王府的内务,六年前薛令二十三,今年该有二十九了,但内务中,未曾听见妻妾子女的事,莫非他还未成亲?这么老大不小了……不过,也无人敢催他罢?大抵是没遇见合适的……
正当他想得出神时,四周安静下来。
陈管事推他。
沈陌回神,小声:“嗯?”
陈管事冲他做表情。
沈陌愣了,用余光看向正前方。
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目光纷杂,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沈陌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以丞相的身份上朝时,责怪、惊讶、不满……那些人似乎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当时沈陌站得笔直,冷眼扫过阶下众臣,对上他们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缩。
但这次,他心虚地躲开了薛令的目光。
“参见殿下。”
“嗯。”又是这么一声,紧接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上了疑惑:“……遮着脸做什么?”
沈陌脊背一僵。
“呃……草民貌丑,恐惊扰殿下……”
“胡说什么?!”陈管事推他:“将脸露出来说话。”
沈陌硬着头皮,没动。
摄政王也没说话,像是在审视他。
陈管事又推沈陌:“苏玉堂!王爷面前怎敢无礼!”
“要是恶心得王爷吃不下饭了怎么办?!”沈陌闭上眼睛就是干:“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话还没说完,被人打断。
“抬起头,放下袖子。”他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语气冷了两分。
沈陌:“……”
他心道这可是你非要看的,将袖子放下。
“抬起头。”摄政王殿下识破他的小心思,重复强调。
沈陌:“…………”
行罢,糊弄不过去。
雪夜里,男人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垂着眼看地上跪着的人,眉头也皱了起来,准备看完这一眼就回去休息。
可突然,那人抬起头。
他顿住了。
元盛六年的场景历历在目,分不清鲜血与凤凰花谁更红,恍惚之间,两张面容重叠,耳边似有刀尖交接,嗡鸣阵阵。
仔细一听,才听清是风雪声与人声。
陈管事殷勤低语:“王爷最近心情不好,我们做手下的就得分忧,朝堂之上的事是小人们不懂的,只能从别的地方想想法子。偏巧顺王府的小王爷说要送一个奴才过来,我这一瞧,不是巧了么?他长得可……”
说着说着,陈管事忽然觉得不对。
……殿下似乎一直没说话。
他将说出去的话咽回了口中,小心抬起眼看俊美的男人,却见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摄政王用极其低的声音说:“……沈、怀、矜。”
这三个字稀疏平常,但从他的口中念出,却骤然多了几分血淋淋的用力,仿佛狐狸咬碎了鸡骨头,榨出骨髓来,偏偏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陈管事知道做错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接着周围的一群人也纷纷跪倒在地:“殿下息怒!”
沈陌也被这一声念得心头一凉。
他首先想,薛令还记得自己的字。
又想,他还恨自己。
“……他已经死了。”男人骤然回头,垂眸问陈管事:“你从哪找到这么个东西扔到我的面前,也不看看……也不看看……”
他说不出重话来,一挥袖,扇出风正巧呼到沈陌身上,冷得他一哆嗦。
“……”
好无辜好可怜好无助。
陈管事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冰天雪地里,一堆人就挤在这,等着摄政王殿下处罚。
沈陌瞧见他扶着脑袋,往前走了几步,冷声:“不许妄自揣测我的意思。”
陈管事:“是、是是。”
他又说:“把这个东西给我扔出去!蠢货!愚木!”
也不知道在骂谁。
“这个东西”咳嗽几声,扮演着苏玉堂,装出战战兢兢的模样。
陈管事不敢耽搁,立马站起身来,带着沈陌往外走。
他的余光落在沈陌身上,眼神复杂。
沈陌叹了口气。
都说了,自己不听。
他仍能感觉到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厌恶、仇恨……还有更多更复杂的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数年不见,这人变了许多,沈陌不知道陈管事究竟为何觉得薛令能容得下自己,但陈管事现在可以确认,他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有至亲,才有至疏,他是世上最了解薛令的人,即使过去六年,即使薛令变了许多……也仍然如此。
背后的视线消失不见,沈陌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今天出去了,住哪?
天在下雪,肩头后背都冷得发慌,只有脑袋还是热的,沈陌伸手在怀里摸了一圈,果然身无分文,他咳嗽几声,有些尴尬:“诶。”
陈管事没理他。
他又叫:“管事大人?”
“……”
“哥,我叫你哥……”
“什么事?”陈管事冷哼一声:“这回我可被你害惨了。”
沈陌快步走到他身边:“我不也提醒你了么?嗐,其实也没必要太在意他说什么,王爷嘴硬心软,倒不一定对你有什么意见,他那两声是在骂我呢,谁叫我长成这样,回头和我爹娘说去,替你出口气……”
陈管事听他哔哔叭叭,铁青着脸:“好像你很熟悉王爷似的。”
“你这么说,就是我说到你心坎上了。”沈陌微笑,抽了抽鼻子,有些流鼻涕:“那可是殿下,你说是么?殿下是什么人啊,他是把我赶出去,又不是把你赶出去。我也知道管事的人好,为王爷着想,今天之后,你不就又多了解王爷一点了么?哎呀这大雪天,可真是冷……”
这一番话好说好劝,陈管事心中总算是好受一些,他哼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沈陌搓了搓手,仰头看天,雪花飘了一眼睛,都被睫羽挡住。
他若无其事:“也没什么,就是得看管事的方不方便……”
已经走到门口。
陈管事和看门的仆从说了一声,将门打开,冷冷道:“我什么也不方便,请罢。”
沈陌一顿:“……真的?”
“千真万确。”
仆从得了管事的眼神,将他赶出去。
沈陌:“……”
他无奈的站在门口,看着门啪的一声关上,踮着脚冲里面喊:“好歹给我些钱,找个地方住啊!”
无人应答。
陈管事被王爷训斥之后心情非常不好,已经不想再与苏玉堂说话,沈陌如愿站在了王府之外,但倒霉催的,今晚大概是要流浪街头了。
他还发着烧,走了这么久闹了这么久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疲倦地靠在一边的墙上,长叹口气。
热气化作白雾消散,透着月色看雪,分外朦胧,不知是因为病了,还是困了,他眼皮一直在往下坠,同样,人也是。
上次这么狼狈还是在上次……已经记不清了。
雪越下越大,这一场意外的重生好像要就此中道崩卒。或许有些东西本就不能想当然……
突然,门重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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