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沈陌日常溺爱猫,薛令反倒会节制它的饮食,墨点离开薛令时,并未有过半点的犹豫。
薛令有些不悦,小白眼猫。
屋檐下,青年捞起黑猫,动作从容又温和,年轻的面容镌刻在记忆之中,褪去伪装,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又如同梦境一般。
薛令皱眉。
他不该多给那人眼色的,可下意识的举动实在太自然,其余的什么都忘记了。
真是可笑。
他自嘲地“呵”了一声,心想日后的时间还多,足够折磨那人的了。
等到沈陌逗完猫,薛令已经离开原地。
沈陌定定站在那里,目光未曾离开薛令方才站立的位置,静静的,心想,何必如此。
若是心宽些,都忘记了,或许便不会如现在这般,总是在心中回放,有些事,就是越想越难熬的。
毕竟也算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即使后来决裂……想到这里,沈陌兀自摇摇头,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你他娘的还真是太不要脸,别人记你的仇,怎么还真好意思让人家忘记?!
他叹了一口气。
算了,记仇就记罢,有本事记一辈子。
就当赔他了。
-
自那日后,喂猫的事就被薛令交给了沈陌。
摄政王殿下的事实在是太多,早上寅时起,晚上亥时还未熄灯,日常生活与沈陌做丞相最忙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奏折一车一车运进来,又一车一车运出去,看得人忍不住皱眉。
偏生这么忙了,还有空来磋磨人,见沈陌每日在外面逗猫玩,心中不平,又将人叫进去。
叫进去扫地。
扫帚在地上剐蹭,发出沙沙的声音,绝对称不上悦耳,沈陌一边扫,一边起鸡皮疙瘩,自己都听不下去。然而转头看向薛令时,这人只是皱着眉专心看奏折,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定力真不错。
一开始沈陌还有些小心,后面就无所谓了,仗着薛令不管,扫帚呼啦呼啦的挥过,地面立马干干净净。
薛令见他扫完就走,抬起头,又让他去擦桌子,整理东西。
擦就擦罢,其实对比起以往做官时的忙碌,现在做的这些杂活已经很轻松悠闲了。
不过,东西最多的地方其实是薛令的周围。
他站在薛令的面前,恭恭敬敬请示:“王爷,您要不让让?”
薛令没想到他干活这么利索,抬起眼来。
沈陌以为他是没听明白,好心解释:“王爷日理万机的,案前东西这么多,可不得整理整理擦擦干净么?可您这伟岸之躯实在不可忽视,草民不好办呀。”
薛令:“……”
活是自己叫他干的,薛令将笔一搁,站起身来,把位置让出。
沈陌偷笑一声,任由他在旁边看着。
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两摞奏折文书,一边是已经批阅完的,一边是还未批阅的,都需要清理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一顶小香炉,里面燃烧着提神醒脑的熏香,篆香纹已有一半烧得泛白,香灰细腻,很显然,它的主人经常使用清理。
沈陌忽略背后目光,慢悠悠将东西挪开,正巧瞥见薛令方才正在批阅的一份奏折,并未合上,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
他的速度极快,只两个眨眼,就基本将上面的字都记下来。
上面说的是一件贪污的案子,被贪走的银钱并未被找到,眼看耽误的时间越来越多,上奏者摸不到头脑,就想问问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薛令的批红写了一半——还要查,但交给别人查。
这个别人,他就没写完,不过沈陌猜测,左右都是薛令自己手底下的人。
擦过桌子后,沈陌若无其事将东西都重新放回去,又请摄政王殿下坐下。
薛令回到座位时,多看了面前人一眼,沈陌垂眸,面上没有任何异常。
曾经有一段时间,薛令最讨厌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万事皆在掌握,看不透这人那颗蒙在混沌中的心。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沈陌棋盘上的棋子,能用,就留下,不能用,就叹口气,将其收入棋篓。
抓不住、靠不近,淡漠得就像是风,一挤便都散了。
曾经位极人臣、高高在上,如今从云端滚落,仍然如此从容——
——即使让他去干粗活累活,也不动声色。
薛令忽然觉得十分讨厌他。
沈陌见他不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难道是嫌弃自己擦得不够干净?
他掏出抹布,又往薛令面前擦了擦,尽心尽力,争做最好。
薛令反倒更不满意了,阴恻恻:“……就这么喜欢做这种事?”
沈陌:“?”
不是……这种事是什么事?很丢人吗?
薛令:“呵,堕落!”
沈陌:“??”
擦个桌子而已,又不是卖身进了秦楼楚馆,怎么说出一股子自甘下贱的味道?
他是脱衣裳了还是怎么着了??
沈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帕子拿走,又准备出去逗猫。
“等等。”
薛令叫住了他。
沈陌回头,看见他站在桌边,手撑在桌面上,奏折被重新打开。
“看见上面的东西了?”薛令低声说。
沈陌当然不承认:“回王爷的话,没有。”
薛令当然也不信:“你有。”
“……”沈陌无奈,低头:“我这就忘记。”
薛令抬眼,哼了一声:“不需要你忘记——看得懂么?”
他的目光幽深,看向人时总是冰冷,辩不清其中的深意。
薛令确实变了很多,处事也成熟了,就连沈陌,也需要垂眸躲避那样的审视,才能握住仅剩下的一点优势。
不过现在,他只能看得懂。
“看得懂就好。”薛令慢慢道:“现在,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批?”
沈陌的笑容微微凝固:“我不是王爷,没有那么大本事,王爷怎么能拿这种事问我?”
“你是顺王府上出来的门客,以前主子问事的时候,也这么答么?”
薛令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高处,垂眸下望。
“……”沈陌叹气:“当然不。但是王爷,我在王府没工钱拿。”
——养门客是要花钱的。
薛令:“现在你有了。”
顿了顿又眯着眼:“不说,那你就在旁边站着,站一天。”
沈陌一噎。
眼下看,薛令是非要听他说话不可了。
沈陌不想站着,只能道:“如此,那鄙人也只好说话了——依我看,王爷该查,不仅该查,还得让原来的人继续查。”
“怎么说?”
“赃款找不到,是何原因?被人藏匿?贪污受贿者被杀?一共是多少赃款?”
干脆利落的一问。
“都有。”薛令的指尖敲打着椅背:“一共,七万两白银。”
“七万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沈陌道:“用箱子装都能装个好几大箱。少量多次往外运不大现实,要如此,只怕王爷的人自己也发现了。因此只有一种可能——赃银还藏在某处。”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上去既清楚,又舒服。
“既然受贿者被杀,便说明,有什么东西是杀人者不想让王爷知道的,若只是为了赃款去向,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危险。贪污受贿者并非为己身贪污受贿,而是为他人做嫁衣,故而才会引来杀身之祸,除了钱,拼死也要保下钱财的原因,也同样重要。”
沈陌诚恳建议:“如今看来,不如顺势而为,严查一段时间,然后假装放弃,引蛇出洞。当然,此乃下策。”
薛令盯着他:“还有上策?”
“有下策自然有上策。”沈陌道:“快稳为上,隐秘为上,果决为上,其余的,当然都是中下策了。”
薛令问他上策。
沈陌羞涩一笑:“草民才疏学浅,怎么会知道上策是什么呢?”
薛令:“…………”
上策,当然是有的,但得加“钱”。而且就露出那么点线索,哪来的上策给你?
接下来无论再怎么问,沈陌都只说不知道。
他还轻声细语地问:“王爷,我可以走了吗?”
薛令冷硬:“不可以。”
沈陌:“?”
他:“王爷,不带这么耍人的。”
薛令冷漠:“所以呢?”
沈陌:“??”
好你个薛令,好你个薛攸宁。
兔崽子!!
兔崽子把他赶到另一边去,自己找地方待着,沈陌想偷偷溜出门,谁知一推,门吱呀一声响,身前探出两个侍从,朝门内看,身后传来警告的咳嗽声。
他无语凝噎,只能退回去,坐在火炉旁的凳子上。
窝囊得也像只兔崽子。
薛令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还要分心出去,注意沈陌跑没跑。
书页翻动时发出清脆的声音,脚步声时远时近,那人似乎是着凉了,咳嗽几下,又打了个喷嚏,自己找热水喝,时不时走到窗户处往外看,不肯老实。
鲜活得可怕。
薛令有些不习惯,手中的毛笔不经意顿住好几次,墨汁滴落在纸张上。
他心不在焉擦去,感受着另外一个人在自己地盘活动的动静,可是没过多久,动静逐渐少了,最后,除了自己写字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
薛令微怔,确定是真没动静后,搁下笔,站起身来,悄无声息走出屏风。
人还在。
却见沈陌手撑椅子头靠手,歪着身子坐着,人一动不动,长发自肩头垂落胸前,眼睛已经闭上,似乎睡着了。
薛令慢步走到他身侧,垂眸凝视着他。
四周安静到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心跳,都好像被放慢。
半晌,他抬起手,试探了一下沈陌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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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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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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