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石拱桥横跨波光粼粼的河面,河两岸修竹丛生,假山石子错落,再加上桥那端一株垂下万条细枝的紫色玉树,景致幽深又奇丽。
此处,是落星潭,虽坐落于天界,却又远离喧嚣。殿下就倚坐在紫玉树下的石头,兀自凝愁。
从她第一次见他到现在,很多年了,时常见他来此,或以手支额倚石小憩,或伫立树下低眉沉思,或在树下的石桌独自酌饮,此处于他,是舒心惬意的好去处。
手中的白玉壶,盛了爹爹让她呈送的酒,他看到后也许会开心。而且,她今日妆容不同往日,希望他能看见。
他见了她,却是微微皱眉,起身玉立,径直道:“怎做如此打扮?”
他指的约摸是她身上的落霞锦,这是她去姻缘府送寿辰请帖时,月下仙人与缘机仙子所送。月下仙人认为她打扮太素,殿下清寒寡淡的调调埋没了她,便商量给她置换行头。也对,爹爹的寿辰,该打扮得喜庆一些。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毕竟青春好年华,淡妆浓抹总相宜。”缘机仙子将她带到铜镜前,由衷赞美。
红衣惊艳,更衬得她肤色胜雪,容颜娇俏。寿辰之中,也不乏仙家夸赞她——太巳仙人的掌珠鲜润水灵、人比花娇,她也希望殿下看到她这一面。
“今日爹爹寿宴,刚从太巳府回来,跟殿下告过假的。”她笑容绽开,露出齐整洁牙。
殿下瞥她一眼,移开目光,面容沉肃:“快回去休息吧,还有,明日不要穿得这样,扎眼。”
她有些蒙,低头看自己的艳艳红衣,忐忑道:“殿下是觉得,邝露这身落霞锦,不好看吗?”
润玉余光瞥到她的红衣,想起了多年前水榭亭舍之下,那道清雅娴婉的身影,也曾问道“润玉唯独挑出了红色,可是不喜欢?”
她解他心中意,悯他旧时伤,也许诺他烹茶煮酒,夏赏清荷,却始终都没有来。再相见,她已与旁人依依惜别,于他却是疏淡有礼。
他矜倨地抬起头,眼尾微翕动,神色丝毫不让,“我不喜欢红色。”
邝露慌忙施术,只一瞬,红装倒换成青衫,她将手中玉壶递向他,勉强撑出笑容:“这是爹爹亲自酿的红——”她想起他说不喜欢红色,顿了顿,“红曲甘露,让我带给殿下的。”
“心领了,只是我不胜酒力,你自己留着喝吧!”他干脆回绝。
邝露按下委屈,解释道:“这酒,并非只是纯粹的酒,而是有另一层含义,此酒又名玉壶丹心。”
润玉凝眼瞧向那红曲甘露,又看向一脸恳切的邝露,沉吟半晌,才接过酒壶,会意道:“冰心玉壶,赤子丹心,太巳仙人这番深意,润玉却之不恭。”
闻言,邝露缓口气,露出轻松的笑。乍闻河水锦鲤跃动,忙赞叹道:“哇,这里的锦鲤好漂亮,就像——”她欢喜地转看他,“就像天上的龙一样。”
不想,殿下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话里有气:“鱼便是鱼,龙便是龙,怎会相像!”
“一样有鳞有尾啊,”她理直气壮,“而且都说鲤跃龙门,兴许龙就是锦鲤变的呢?”
“道听途说,你何时见过真龙?”
“见过,”邝露目光灼灼地凝看他,“朝夕相见!”
润玉微微一怔,数千年来,他仅有一次在潭中露了真身。那次,旭凤涅槃失败,母神污蔑他意图谋害旭凤,父帝也不由分说遣人将他拿下,恰如今日,父帝审慎地试探他兵权之事。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习惯大权在握,而今旭凤不在,他又掌握五方天将府,是最有可能威胁他君主地位的人,因此,父帝十分提防着他——纵使他从无加害之意、不臣之心。
天家的尔虞我诈、利益权衡太多,为了保全自身,他不得不一次次提心吊胆地应对,连带的,他也与自己的君父日渐疏离。他无力而又痛恨,却也清楚,这样的事不可避免,无休无止。
“我只是没有见过他的真身罢了,可是我认识的那条龙,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她静望着他,带着崇拜和仰慕。
他一怔,这般直白无伪的眼神,他也曾在那清雅女子那见过,不同于邝露的炽热,她更多的是清澈坦然,流转自如。
“濯濯春日柳,冉冉云间月,今日细观友人,方知古人诚不欺我也!”仰头大笑,打趣着他。
“润玉殿下,你不厚脸皮,厚脸皮的就是别人了,下次可得悠着点。”眉眼飞扬,取笑着他。
不卑微,也不高抬,在她眼中,他只是她平等相交的挚友。可也正是这样的她,将水神之女公之于众,将他送到了风口浪尖,她与眼前的邝露,终究是不同的。
“我看你今日醉得不清,且恕你这般没上没下。”
邝露仰视那薄面含怒的美少年,咧开笑容。
“你笑什么?”他皱眉。
邝露宽心笑道:“殿下终于生气了。”
润玉瞪住她,好一会儿才答:“回去好好醒你的酒吧!”
“我没喝醉,”邝露跟上来,将一片丹心坦露,“跟了殿下那么久,很少看见殿下开心或不开心。殿下很少展露欢颜,不开心的时候,殿下只会独自向隅,默默吞咽委屈苦楚。每次看到这样的殿下,我心里就很难受。今日殿下能对着我发火,不再隐忍自苦,是好事。希望殿下能够常常这样,释放真性情,不再把自己的痛苦和烦恼,都憋在心理。甚至骂骂邝露,对邝露发发脾气,邝露也很开心。”
“窥视上神,你可知罪?”他说着狠话,语气却已放缓。
邝露轻轻一笑,她深知自家殿下骄傲与良善,也为了自己的心,放肆且诚恳:“知罪。殿下尽管治罪。只要殿下开心。”
“今日我且不追究,但是你听好,我还没有落魄到让你同情和怜悯的地步。”
“当然,殿下是龙,天帝之子,六界最高贵,最强大的存在,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这些年来,殿下稳打稳扎,训练军队有素。假以时日,殿下定能腾天潜渊,惊艳于天下。”她低头将藏于袖中一根红线取出,递向于他。
“姻缘府的红线?什么意思?”
“这是邝露向月下仙人求来的,没别的意思,只是图个好彩头,愿殿下得偿所愿,往心之所向。”她托起他的左臂,将红线塞于他的掌心,怕他拒绝似的,不待他回应,就仓促离去。
润玉僵握掌心,望着她萧瑟离去的身影,眼眸一眨不眨,明白了她的心思。
傍晚,穿过郁郁葱葱的密林,是竹篱笆围成的小院,院后的木板房依山而建,墙体呈木褐色,造得相当厚实。
锦觅在院中围着小火炉煎药,为的是屋内那位重伤卧床的男子。此刻,那位蒙面纱的青澜姑娘正照顾他。待她端着药碗走近,青澜已于床榻前起了座,让位于她。
“他那般昏迷不醒,药汁未必能吞咽下去,”锦觅正烦恼着,乍见男子眼帘半睁半闭,不觉一惊,“咦?”
怎会好转这么快?
眼不聚焦,说明神志未清,但药是能喝下去了,倒是青澜额间沁了一层薄汗,颦眉隐约透着疲态。
“你怎么啦,我帮你把把脉?”
“多谢,不用了,”青澜侧过身子,避开她欲搭脉的手,“先让他喝药,愈合快些。我到外边透透气。”说罢她走出了房门。
锦觅虽则疑惑,但念及煎药时两人商酌的几味药材,以为青澜医术不在她之下,也就放了心。
入夜,圆月当空,清辉遍洒庭院,有少年郎踏月而来。
审顾之,秋水为神,丰姿洒落,人间无此色也。
他怎会来此?她怔愣地看了片刻,又回望房舍,隐有猜测。
“夜神殿下。”她朝他行了一礼。
润玉瞳眸微有寒意,注视她蒙纱的面容,蹙眉道:“此处乃是圣医族族地,你怎会来此?”
圣医族族地,锦觅又是族中圣女,果然。
她浅笑轻叹。
“火神遇袭受伤,只好带回救治。锦觅姑娘正在房中喂药,我去和她对换。”旋身便往屋舍走。
“慢着!”他音声略促,似有愠怒。
她停住脚步,待他久不语,正沉吟。
“你刚以仙术替旭凤疗伤,该歇息片刻。”
他的语声温润、柔和,恍若掀起巨浪的狂风,到了江岸,忽散作吹拂细草的微风。
她墨睫轻颤,忽觉心口处若有似无地疼痛,只好背对他,语气放软:“你怎么会知道?”
“我到姻缘府找叔父,在他府上的观尘镜,窥得凡尘中事。”她支开锦觅熬药,以仙术为旭凤疗伤的一幕,恰好落他眼目。
她仰面望天,头顶一片明晃晃的月光,当头笼罩在她面容上,不觉眼角一抽,当即抬手在房屋四周设了道屏蔽的结界。
润玉唇角微微一弯。
无论她结与不结,此刻观尘镜中,都看不到这里的境况。
“青澜姑娘,你在和谁说话呢?争吵似的。”锦觅自房中走出,只见白衣女子身后不远处,男子静立着,皎皎月光映衬出他的身形轮廓,仿佛渡了一层银霜。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书中所说不假。
要事在身,腾不出空,所以更新晚了。
剧中,润玉在落星潭前倚石凝愁的一幕,跟童话里的美人鱼倚石而歌好像,不过前者惆怅,后者舒展,但是都很美,所以我记下来了。
邝露直球夸赞润玉,又隐忍自苦也是印象深刻:真诚表意又努力不为别人增添困扰,这样的妹子真的很好。
剧中,润玉是因为思念下凡的锦觅(或者还有旭凤下凡带来的各种流言蜚言)而愁闷,恰好邝露来了,红衣、锦鲤、月老的红线,处处戳中润玉痛点,被他毫不留情的回绝,好惨。这里的场景类似,但前因不同,因父亲猜忌、女主疏离而郁闷,心情也是不好,恰好这会邝露来了,正中枪口,就悲剧了。
写到“沉吟”一词,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两处沉吟各自知”,想到“人间别久不成悲”,写了悲情版的遇合,但觉心有戚戚,还是删了。
后面修订,只是删去个别副词,改动不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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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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