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是?”锦觅看向润玉,问的却是青澜。皎皎月光下,二人皆着白衣,裙屐风流,似是同路人。
锦觅不认得他?青澜本在运气抑制旧疾的不适,闻言回望那儒雅公子,他颔首回应她所疑,随即下颚微扬,唇线抿直,似在等她一个说法。
她暗叹息,目线在润玉、锦觅之间缓缓拉动,两人之间有婚约,要说也不是她说,偏偏一个前尘尽忘,一个缄默以待。
可她,既不愿插足其中,也不愿牵线搭桥,她只愿远远走开,孤独安静地过她的日子。
咬咬唇,她心平气和道:“这位公子名唤润玉,是我昔日朋友,今在这山林偶见,叙了几句。可青澜有事在身,不便久留。锦觅姑娘若有问题,可自行问他。他为人谦冲温和,定会耐心作答。青澜先告辞了。”她朝两人作了辞行礼,匆匆迈步离去。
还未出院落,便听得男子清冽的嗓音,“在下润玉,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锦觅。”回应质朴明快,“公子此来是?”
红尘间的男女相遇,大抵是从“你是谁”“来做什么”开始的吧。疼痛由心间向四肢扩散,她蹙眉,今夜偏偏月圆。还好,她习惯了,这轻微的前奏她还忍耐得住。
甫过院落,行入密林,她便不再隐藏,施展瞬移术离开此地。
润玉看着那道离去的光影,眉眸间隐有感伤,数不清多少次了,她总是这般决然,不肯为拂过她身的一阵风、一片月而停留。留给他的,只是无尽的追忆与惘然。
锦觅认回水神之事,他一直都在等她解释,但观她撮合他与锦觅与避嫌欲走的姿态,许多事都不言而喻了。那句“谦冲温和”是对锦觅说的,也是对他说的,她希望他能留下,好好待锦觅。
“润玉公子?”锦觅眼含探究地唤了声。
润玉倏地回神,深吸口气缓解腹中不平,温声道:“锦觅姑娘,在下弟弟在附近山林遇袭,下落不明,找寻许久,见此处有人家,便想借问其下落。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咦?”她本以为所救的是位土匪,毕竟路上被杀都是官兵,看样子是她想错了。若房内凤眸狭长的是妖孽,那眼前这丰神俊朗的便是天仙了,二者都十分好看,可能真是兄弟。
“我带你去看看。”她热心带路。
润玉向远处怅望一眼,陡挥宽袖,跟上锦觅脚步。
竹床上铺着厚薄适宜的被子,黑衣男子就躺卧在那方床上,眼眸半睁不睁,呓语不绝,“烹......制......菌......”
锦觅想起自己对驴肉火烧也是念念不忘,摸摸脑袋,断言道:“他可能是肚腹中空,想要吃些菌子。”
他于床前探视那受伤男子,眉心略蹙:“锦觅姑娘,家弟怎么样了?”
还真是兄弟啊!锦觅仍是有些诧异,“他身上有多处创伤,以贯穿胸口一剑最重,如今伤口已止住,脉象平稳,刚饮下药汤,明日或可醒来。”
商议让人暂且养着后,两人走出了院落。
“有劳锦觅姑娘了。”润玉作了一揖。
凡尘走一遭,总要历些磨难。往日也曾在观尘镜见到旭凤,但大多一呼百应、威风凛凛,似这般卧病在床却是鲜见。
“不劳不劳,医者仁心嘛!”锦觅连忙挥手,“说也奇怪,那位青澜姑娘不知做了什么,仅半个时辰,就让他的伤势愈合大半,有机会定要向她请教医术。”
想起某人支走锦觅、施展仙术救人一幕,他微微一笑,但锦觅的下一句却让他笑容顿止——
“初春夜寒,那青澜姑娘额上却冒出虚汗,似是体虚神乏,偏她不愿让我把脉。”锦觅有些惋惜,她们圣医族世代为熠王研制药材,精研医术只为熠王。说起来,这床上的男子可是熠王外她救治的第一号病人了,若能替那姑娘把把脉,便有两人了。
“体虚神乏,怎么会?”他讶异,但思及适才她薄汗渗出的秀额,似意会到什么,忙问道,“一般会是什么原因,可有医治的法子?”
锦觅眨眨眸,这润玉公子倒是十分关心朋友,“体冒虚汗,一是先天禀赋不足,气虚而致;二是后天元气不足,常在脏腑出现毛病或大病初愈之后;还有紧张惊恐等情绪也会导致虚汗。治病讲究对症下药,同样的病症病源不同,用药也有所差异。我不知道她是哪种症状。”
“先天禀赋不足,这不可能。紧张惊恐也不是,她心志坚定,不轻易为外物所扰。”他将病因细细分析,眉头渐锁,“疾在脏腑或大病初愈?”
锦觅点点头,“有可能。外伤还好处理,但内疾不好诊断。我与她讨论你弟弟病情时,发现她对药理颇为精通,也许你可以问问她。”青澜姑娘对他的“谦冲温和”评价十分中肯,他对那位姑娘的禀赋、品性亦十分了解,想必两人相交甚深。
“多谢锦觅姑娘,有机会我会问问她的。”
“有机会?”锦觅诧异,病情一事最忌延误。
润玉抿了抿唇,露出一抹苦笑,“她素来行踪不定,音讯难寻。”
“行踪不定?她可是四处行侠仗义的女侠?”锦觅想起青澜帮扶她救治病人的举止,敬佩油然而生。敬佩之外,更有一层羡慕,她是族中圣女,肩负重任,有许多规矩约束,不能如他人般恣意逍遥。
润玉想起她昔日救人的种种场景,眉心稍蹙,感慨道:“算是吧,从前我见她总是在救人。”还屡次身犯险境。
锦觅眼中的敬佩更深了,“那润玉公子快去吧,现在距离她离开不过两刻钟,应该能追得上。”
润玉望向远处,有轻微叹息,于他们仙神而言,瞬间可行极远,更何况是两刻钟,除非她中途有耽搁。但锦觅他们在凡尘历劫,不便多加解释,就连旭凤的天界身份也是不宜透露的。
“锦觅姑娘,家弟这边有劳你照顾了,不久之后会有人接应他。这是千年雪参,略表谢意。”他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敞开,黄褐色的雪参静静躺卧。
锦觅忙将锦盒推回,“举手之劳,这雪参太贵重了,还请公子收回。”
润玉摇摇头,“良药赠医者,物尽其用罢了。其实润玉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姑娘答应。”
“润玉公子请说。”
“润玉因为一些原因不便与弟弟相认,他也不知道我这位兄长的存在。润玉来过之事,锦觅姑娘能否代为保密?”
“他不知道您这位兄长的存在?”锦觅大吃一惊,依他探病的关切情状,怎么也不像与弟弟不亲。
润玉有些忧愁地叹息道:“个中原因,锦觅姑娘日后定会知晓,润玉此时不便多说,还望姑娘见谅。”
“好说好说,不是什么难事!”锦觅爽快地答应了。
夜间的密林之下,白衣女子捂着心口,脚步踉跄地走着,行不数步,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只好手抵在树干上,停下歇息。
自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痛楚,以及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无一不在提醒她,今夜,又是一个难熬的夜。
当年,为了研制药物,她只能以身试药。她本是草木,有几味药与她性质相冲。尝试多了,毒素沉积,也就落下了病根,偏她有仙体护身,死不了。可她不愿终日受病痛侵扰,便以秘法将病痛积聚到一定时辰爆发。这会,恰中其时。
浑身似有千百枚针一起扎进,又似寒风侵袭,密匝匝地钻进骨头,痛得她直打哆嗦。
平常到了这个时候,她会将自己困于屋内,不接见任何人。今日,她急于知道投入天机轮回盘的魂灵是否入了娘胎,才来尘世一遭。本打算天不黑就回去,不想遇见锦觅他们,误了归期。
她几乎没了站的力气,索性让自己背靠着树坐下,抬头往上看。
横斜的枝叶遮蔽上空,月光无法透进,被树梢的丫杈割成了零碎的银色光斑,随风摇曳,若隐若现。
今夜,得在此间过夜了。可惜没有星光,不然数着数着,也是能入眠的。
“ 彼处月明,此处就会星稀,自古两难全。”她苦涩笑笑。
经年时光,她尘情已淡,然每见他一次,潜藏心底的情感便会多滋长一分,伴随这年岁的思念,在心中开出朵花来。原来,她并不像外表表现的那样平静、淡然。
疼痛仍恍恍地四肢百骸窜动着,涔涔汗水,沿着额间到眉睫、鼻尖,濡湿了面纱。黏糊糊的面纱贴了刺痛的颊,好像伤口上撒了一层均匀细密的盐巴。
“若睫毛再长几分,是否能挡下这汗流接踵?”她突发奇想,想着想着就阖上了眼。
润玉追至,见到的便是她背靠树干屈膝而坐,两手交叉扶臂的模样。她似乎痛极了,指甲已嵌进两臂的肉里,淡淡的血痕晕染在白色袖子上,恁般鲜明。
不忍她这般隐忍自伤,他想为她做些什么。还未走近,她身上的护体仙力就迸发开来,依这术力程度,以她为中心、一丈以外的树木,都要横腰削断。他挥袖使了两道术法,一为抵消、二为破解,化去了护体仙力。
他在她身前蹲下,欲帮她将嵌入手臂的右指甲松开,她的左手忽然化出利刃,在空中划出弧线,抵他脖颈上。
而后,她抬起眼皮,眼神由杀气凛凛转至直愣愣,“润玉?”僵持一阵,她终于放下手中利刃,失力向侧边歪去。与此同时,一根蓬草自她左手心滑落,飘她白色衣裙上。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闲。”她的警觉心远胜从前,身子却如此孱弱,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边一边扶她一边渡以灵力,在漫漫长夜中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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