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领着两人去病房看司机刘叔。
老人左手手臂创伤性骨折，因为骨折过后会引起软组织肿胀，所以要住院观察，等消肿之后再进行手术。
他后怕地咽了咽唾沫，长叹道：“我一把老骨头，没了就没了，你俩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后半辈子都不安生。”
他年过半百，对生死早已看透，但车上的两个人就像是晨曦的那一抹旭阳，他们对新闻事业满怀热情，正是大刀阔斧向前冲的时候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不敢再多想下去，所幸现在一切平安无事。
余桑弯下腰，握了握刘叔的手。
“我们没事，就是让您受苦了。”
她仰起头，用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眉开眼笑，“您看您这眉头皱巴巴的，都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晚报第一飙车王刘帅哥啦！”
薛凯在一旁捣蒜般地点头，一头凌乱的碎发在这上下摇摆之间晃得更乱了，“刘叔最帅，不接受反驳！”
刘叔被这俩人逗笑得哈哈直笑，他斜眼瞄了薛凯一眼，“瞧瞧你那头乱毛，我真想拿个电推剪给你都铲平喽！”
薛凯配合地努嘴捂头求饶，病房里传出一阵笑声。
三人走出医院时天已经全黑，薛凯是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仍然住在学校宿舍，任意把他送回学校正门，并发话给他放一周的假。
薛凯不明就里，怕主编觉得他娇气受不住磨练，连声拒绝，表示自己可以。
任意笑了，看着后视镜的小男生，缓声问道：“刚刚是谁在我按喇叭的时候吓得从座位上跳起，还差点把头撞玻璃上的？”
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灾难后，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创伤后应激障碍，心有余悸也实属正常。
薛凯瞬间破防，故作轻松的姿态被一语道破，他没再说什么，安静地与两人告别，扭头便下了车。
任意说话总是不留情面，就连明明是关心人的话，在她嘴里说出来总是掺着那么点玻璃渣子。
余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地把仰头靠在后座上，她疲惫地合上眼，若不是为了安抚薛凯的情绪，她早就想躺下来睡一觉了。
车子上了环城，正是下班高峰时段，车流川流不息，走到一半还堵上了车，任意手腕上的珊瑚玛瑙手链随着扭动方向盘的动作摇曳着，在路灯的照耀下更发的晶莹剔透。
“我听老郑说，是程述宇给你们叫的救护车？”
余桑没想到任意会突然说起这个，昏昏欲睡陷入当机状态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她学着程述宇教的那样揉了揉太阳穴，迷迷糊糊。
“怎么会这么凑巧跟在我们采访车后面，不会是搞跟踪吧？”任意打趣问。
“他是要去图书馆，刚好跟我们顺路。”博物馆就在图书馆旁。
“他的事情你倒是知道挺多的啊，什么时候和程述宇关系那么好了？”
任意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十年，要是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手里的人脉资源又怎么能够源源不断？
她翘起嘴角，也不说话，身旁的小徒弟时不时瞄瞄师父的脸色，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心虚。
她被任意似有若无的笑意弄得头皮发麻，直接缴械投降，老实交代了先前与程述宇相亲一事。
“啧，你俩拍电视剧呢？”
余桑的脸微微红了一片，扶额叹道：“真的只是巧合……”
任意听完后直抿嘴笑个不停，神似一只跑到餐桌上偷腥得手还得意舔舔嘴的猫。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余桑家楼下。
道路两旁的庭院灯怔闪烁着，纹丝不动地打着柔和的白光，照在正在路旁垃圾桶里狼吞虎咽的花白流浪狗身上，脏乱的毛发仿佛被灯光渡了一层银光。
“这半个月以来，已经陆续有媒体放弃跟进林森手术意外的真相，他们打算等下个月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出了最终结果，直接拿通稿报道。”
任意坐直了身子，轻轻旋转着手腕，缓解因驾驶带来的疲劳，嘲弄地笑道：“确实，每天发生的事件那么多，每一件都有可能成为新的头条新的热点，死磕一个新闻听起来挺荒谬，也不太实际。”
余桑一言不发，专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像是要把它看出洞来。
她其实什么都懂。上大学的时候教授就说过，记者只要捕捉好事件的新闻点，将已经发生的事实呈现在大众面前就好。求知欲要有，点到为止即可，刨根问底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如果动了谁的饭碗，那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余桑，我希望你去跟进。”
夜色如水，任意的眼睛一闪一闪，像极了打火机里的那窜火苗。
她抬起头看着任意的侧脸，微微一怔，“我以为您会让我放弃。”
“我要真这么说，你会放弃吗？”
余桑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
“我会说服您让我去追踪，如果您不同意，我就偷偷地干。”
好家伙！任意失笑，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
余桑在家休息的这些天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不但脑震荡的后遗症养好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周一回报社时，新闻部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安静地各干各的。
李志立正和编辑部的同事低声交谈着稿件校对，大气都不敢出，见余桑放下包问什么情况，便指了指任意的办公室。
“那天画展的稿子，你们出车祸后主编让实习生写了。”他压低声音，无奈地开口解释，“结果这孩子蹭了《文艺周刊》的素材，带她的人也没审好稿就送上去排版了，所幸江冕去编辑部晃悠的时候看了一眼稿子给截了下来，这要见报还得了……这不，在里面对质呢。”
话音刚落，江冕妖冶轻佻的声线正好传到余桑的耳里。
“我不反对你们蹭线，如果找不到好的切入点，素材偶尔互用很ok，但好歹提前说一声吧？我手下的小仙女辛辛苦苦写了一下午的稿件，眼看就要搞定，结果和当天新闻稿竟然撞了内容。”
“小妹妹，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任意摆了摆手，实习生抽抽嗒嗒地从办公室走了出来，默默回到自己的卡位上擦眼泪。
“是我的失误，那天有点事，这稿我没有终审。”任意板着脸，一幅兵来将挡的模样，“这事我会向总编检讨的。”
“如果要劳烦到总编大人，我还用得着敲开你们新闻部这道年久失修的玻璃大门吗？”
江冕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攥着手里的茶杯转动。
“这两年从你任意这走出去能看能打的，也只有可爱的余桑妹妹了。”
话题突然提到了自己，余桑一个头两个大，拿着本周的选题，尴尬地敲了敲门。
见余桑进来，江冕挑眉笑得颇有王熙凤初见林黛玉时的模样，“哈，余妹妹来了啊。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江冕走至门口，余桑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男版王熙凤低头，含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滑爽柔顺的头发瞬间凌乱。
小姑娘敢怒不敢言，当她是小狗呢！
办公桌前的人正默默地敲着键盘，显然兴致不高，余桑识趣地拿着审核通过的选题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次日快下班的时候，余桑刷到了一条没有配文只有照片的朋友圈。
照片上的是一株长得尤为茂盛的吊兰，葱葱郁郁的样子十分养眼，南方的秋天非常适合它的生长。
她习惯性地点了个赞，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朋友圈，微信聊天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弹了出来。
有的时候手速和脑速就是这么不成正比。
程医生：身体好些了？
余桑惊讶，眼睛睁大得像夜里觅食的猫头鹰，拿着手机的手莫名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小玩意摔地上。
她翻了翻刚刚点赞的朋友圈，果然是程述宇发的。
坐在隔壁的文字记者陈果看着余桑慌乱的脸，忍不住戏谑：“小余，你这反应怎么好像做了坏事被抓包一样啊？”
余桑尴尬地呵呵了两声。
小鱼儿爱吃桑果：【好多啦，谢谢程医生关心。】
程医生：【那就好。】
竟然秒回！
余桑眼里带光，嘴角带笑，指尖带风地按着手机屏幕。
小鱼儿爱吃桑果：【程医生，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当作答谢。「可爱」】
程述宇已被停职快一个月了，手术事故的细节没有谁比主刀医生更清楚，余桑斟酌了好几天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谈起这件事，总觉得在微信上有点说不清楚，现在这人找上门来，她正好借坡下驴。
程医生：【吃饭可以，答谢就不用了，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工作。】
小鱼儿爱吃桑果：【那我一会儿看好吃什么，下班之后联系你，我们直接店里见。「可爱」】
余桑把微信切出去，打开大众，仔细浏览着有什么好吃的馆子。还没看完一页，微信电话便忽地响起，吓了她一跳。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莫名有些紧张，按下接听，程述宇沉静清冷的声音像海水一般灌入了她的耳朵。
“你把单位定位发过来，我来接你。”
“还有，以后不用叫我程医生，我也不喊你余记者。”
程述宇希望以一种朋友的方式与余桑相处，而非带着职业称谓的职场交往，他的声音柔了几分，带着笑意，“可以吗？余桑。”
他的声音有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魔力，小姑娘被迷了心窍，鬼使神差地嗯嗯点头。
可是这人毕竟不是年纪比她大了好些年，直接这么喊名字怕是有些不好意思，余桑想了想，或者还可以这么喊。
“好吧，程大哥。”
程述宇：……
这还不如被叫程医生呢！
桑桑同学：程大哥赛高！
程大哥：……还是叫我程医生吧（扶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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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个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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