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琵琶重》/池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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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葛慧君从楼上下来才发现琴房亮了一夜的灯,急忙推门进去看,阮思歌趴在桌上已经睡着,垂下来的长发掩住了半张脸,露出挺俏的鼻梁。
睡得很沉,连她推门进来都没惊醒。屋里有一股难言的气味,不大好闻,葛慧君捂住鼻子探进琴房。
桌上放了小半摞已经默写好的曲谱,她拿起翻了翻,不同以往秀气的字迹,这次的笔迹凌乱无序,好些纸被揉皱,但单看拿在手里的厚度来说,绝不是几个小时能写好的。
一夜没睡吗?
葛慧君对这个徒弟的执拗惊讶又心疼,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思歌,回房去睡吧。”
阮思歌迷糊睁开了眼,她默了一整夜的曲谱,天将亮才睡着,着实没什么精神,正打算问好,熟悉的呕吐感袭来,急忙捂住了嘴,干呕了声。
她熬得唇色白的没了颜色,葛慧君忙又拍了拍,“罚你抄写也不是让你一夜之间全部写完啊,看都熬成啥样了,赶快去睡觉。”
“都抄完了,我回家睡。”
阮思歌揉着眼睛手扶桌子站了起来,通宵加营养不足,起身时身子轻晃了下,葛慧君上前搀住她的手,只觉她胳膊又纤瘦了几分,整个人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一般,怒道,“你这状态怎么回家睡觉?”
“这里我睡不好。”
阮思歌摆摆手,拖着身子往前走,只觉脚步分外沉重。
葛慧君怎么可能放任她这副状态自个回去,硬拉了回来坐下,“你先坐下,我给你妈妈打电话过来接。”
等她打完电话回来,回头再去看,阮思歌半趴在桌上又闭上了眼,眉头紧皱,极其难受的模样。
娄晓蓉挂了电话急忙来接了人回家,路上看阮思歌身体实在虚弱,直接带去了医院,当场被留下吊营养水。
精神医生还没去看,但一直照顾阮思歌的娄晓蓉已经粗略猜出了几分,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起来,忍不住回想她最近的饮食情况。
是了,打从那琵琶被毁起,哪怕她每日尽力讨好做些阮思歌喜欢的食物,最终能进肚里一半算是顶好的,但阮常跃一直安慰她女儿食量最近两年一直就那么多,她也觉得好不容易治好的病不会那么倒霉复发。
怎么拿着年礼去拜趟年就成这样了呢?
病房安静,躺着输液的阮思歌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她开了一场独奏演出,盛大又辉煌,但台下全是骂她的人,这些人往她身上扔菜叶鸡蛋,骂她胖得像猪,不堪入目,弹得狗屎不如,极尽侮辱性词汇。
娄晓蓉和阮常跃却笑着坐在台下,葛慧君则鼓起了掌。
她拼尽全力想逃开,却见舞台正中央突然出现一个面貌与她四分像的少女,冲她冷冷一笑,扔出一把琵琶,那琵琶落到脚下的瞬间,顿时面板变成了囚板,弦如网一般缚住了她,四支梨花轴离了弦似箭飞过来扎到她四肢上,彻底把她困在琵琶里,供台下众人观看她的惨状。
阮思歌猛地惊醒,仓皇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墙面,轻微的药水滴声,以及稍显冰凉的手腕。
她深呼出一口气,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出院第二天,阮思歌就被送去看了精神医生,最终确诊——厌食症复发。
娄晓蓉天塌了,虽然方才填表时一列列数据已经让她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但真正听到精神医生封亮拍板确诊时,还是坐在诊疗室泣不成声。
上次治疗有多艰难她还历历在目,一七二的阮思歌体重持续往下掉,一度掉到警戒线25kg,那时无论做什么饭都提不起她任何兴趣,只能靠营养液勉强维持生命,呼吸都觉得艰难,眼见她一点点瘦下去,阮常跃看着日渐虚弱的女儿轻生的心都有了,娄晓蓉甚至也想一起跟着去了,哭着求她给全家一条生路,才一点点把阮思歌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封亮见状也叹了口气,一遍遍跟她强调虽说隔了五年复发不常见,但这次发现及时,尽早干预情况肯定会好很多,而且那时阮思歌恢复情况不错,家长这次也继续给予精神和物质支持,肯定也能跟上次一样克服。
娄晓蓉只能强撑着把阮思歌带回家,重新翻出过去写的日常进食记录本,按照医生所说的制定治疗计划,又打电话帮她在葛慧君那边又请了三个月的假。
上次两个月的假期刚休完,这还不到一个半月,又砸过来一个三个月假期。
葛慧君以为是那天惩罚抄曲谱刺激到了阮思歌的自尊心,到底是宠成心肝的爱徒,便说要来看看她,娄晓蓉自然不敢让她过来看,电话转给了阮思歌。
电话那端葛慧君的声音响起来,“上回在琴房罚你生气了?我这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实在是你最近做事不像话。”
“是上回的手伤还没好吗?我知道了,是因为琵琶没修好吧,自小弹的琵琶坏了所以一时心态没转过来?”
“也是,启蒙琵琶确实很重要。”
阮思歌手抖着接过电话,低着头听着。
葛慧君一直听不到她声音,又喊了几句思歌在吗。
“师傅,愧对您大恩,琵琶……”
她眼泪掉下来,声音艰涩:“我……不打算弹了。”
电话那端刹那间安静了。
娄晓蓉本想让她跟葛慧君解释下病情好请假休养,谁曾想她突然抛出一个再也不弹琵琶的事情,顿时急了,抢过电话自己跟葛慧君解释,“葛大师啊,你别听这孩子胡说,她病糊涂了。”
“这琵琶我们怎么可能不弹呢。”
说着拉过阮思歌追问,要她在电话里改口,“是吧是吧?你怎么会不弹琵琶了呢?”
“惯会开玩笑。”
葛慧君顿了下,顺藤接上话:“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三个月假期满记得来琴房练琴。”
娄晓蓉忙回,“好,师傅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理这小孩子的玩笑话。”
电话一挂,朝夕相处的娄晓蓉却清楚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她语气登时变了,脸色铁青,死死揪住阮思歌的胳膊,话都破了音,“你竟敢要放弃弹琵琶?就因为那把琵琶毁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跟你爸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没有我们哪来你的今天,师傅是葛慧君,商演六位数起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整天给我不是手伤就是脑子有毛病,我要是你,我做梦都能笑死。”
娄晓蓉挤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直接把她推进了卧室,啪一声关了上门,“夏倦书住哪,到时候我拿把刀架脖子上,看他到底修不修。”
“你想死是吧,我们大家都一起。”
“妈你疯了!”
不是没料想过娄晓蓉的反应,但真实发生之后阮思歌还是一阵后怕,在门口慌乱答应下来应付过去:“我去,我去修琵琶还不成吗?”
娄晓蓉这时理智才回了笼,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在家先把身体休养好再去。”
阮思歌脱了力瘫坐在地上。
她这边好生调理慢养了两个多月,国乐团统统翘了班,平沙坊也一直没再去,圈里有关她高傲的风评愈加严重了些,甚至投诉葛慧君渎职偏爱弟子,应该撤了阮思歌国乐团首席的位置。
飞燕杯就在下秋,从过完年到现在,阮思歌琴房一次都没来过,葛慧君碍于她那番退圈发言,也不敢催,只能时不时跟娄晓蓉沟通下她的情况。
可阮思歌要退圈的事情还是传了出来,三月初的月厢晚报,头版标题便是——何等的恣意妄为,阮思歌因启蒙琵琶被毁竟欲退圈。
娄晓蓉把报纸取回来在客厅看着的时候,阮思歌正在卧室收拾去延林镇的行李,就听她怒斥那报纸乱写,把过往的报纸全都翻出来撕了,这回倒是真的断了她继续购买这报纸的心思。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趟阮思歌已经自如许多,这一趟是白天,她选了高铁,两小时车程,到了怀树市之后直接打了个车前往延林镇。
师丽姿年后找到了夏倦书工作室去定制琵琶,那时夏倦书说三月会留在延林镇一整月,是以阮思歌才这时候找上门来。
不同于上次雪夜贸然前来,春初的延林镇,绿意盎然,镇上的泡桐早已抽了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阮思歌循着记忆再次找到了上次的民宿。
王瑞华正在屋外打扫卫生,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先喊了声欢迎光临,转头才发现是她,放下抹布迎了上来,惊喜喊道:“思歌!”
冬季民宿本就没什么客人,又是自己用心照顾过几日的,王瑞华对对这个漂亮的客人印象格外深刻,见面便喊出了她的名字。
阮思歌笑笑,拉着行李箱走过去,“这次打算常住一个月了,上次的房间还空着吗?”
“空着的。”
那时是冬天穿棉衣还不显,此时换成了薄一点的春装,身形便显露无疑了,王瑞华瞧她更清瘦了些,但还是格外的好看,接过了行李箱领她往二楼走。
小镇晚饭时间来的早,傍晚刚五点王瑞华就邀请她下楼一起吃晚饭,阮思歌笑着拒绝了,让她随便匀了点菜端上来。
油焖大虾,呛菠菜,辣椒炒肉,还有一碗绿豆稀饭。
除了绿豆稀饭,其余菜都是重口,阮思歌在家里是娄晓蓉精细养着的,食物弄得很碎,要不就炖到脱骨,突然换了风格,她吃得很勉强,怕被看出什么,提前赶在王瑞华来收餐盘前先下楼处理掉了,然后便出了民宿去小镇散步。
夏倦书方才刚收完一批面板到里屋,想着晚风清凉,便拎了个椅子坐在二楼,没一会儿楼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吵架声,带着童稚,他往下一瞧,是镇上的两个孩子。
严远帆拉着小女孩的袖口,躲在后面,要哭不哭的,“美晨,我不敢过去,我害怕。”
喻美晨用胳膊肘把他捅开,大力凛然道:“严远帆你是不是男孩子,几只蜜蜂都怕。”
“不是,你看那里很多啊,而且我妈说害怕不分男女,既然害怕就要敢于退出。”
“你把我的球踢过去今天不给我捡回来我打你信不信。”
门前撒了成片的油菜花种,虽说没怎么打理,如春后便迎风疯长起来,这会儿已开了花,黄澄澄的一片花海,花蕊引来了蜜蜂,两小孩子便不敢往前走去捡球了。
小孩子斗嘴实在好笑,夏倦书听了几句便站起身打算下楼去帮她们捡球,下一秒却停住了。
上午温田田还在说退圈的人,此时却出现在了延林镇——他家的油菜花海里。
正在以身挡在小孩子面前,手笨拙地胡乱挥着赶蜜蜂,慢慢地从花海里辟出一块路来,带领他们去捡球,小孩子在她背后躲着,互相吵闹着要她小心些别被蜜蜂蛰了。
身边是荡起的黄色花海,背后是斜阳晚霞,余霞散成绮,铺满了天。
开启修琵琶的治愈之路~
下面有关延林镇的情节会比较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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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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