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样的发问,闻负灯目光顿了两秒。
然后他伸着两根手指拎出来手机,三两下划开,点进外卖软件,把屏幕转过来推到了向芜面前。
“想吃什么自己点。”声音仍旧淡沉。
向芜和电子设备很熟悉,或许比闻负灯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要熟悉。
她看着递过来的小屏幕,仍旧觉得很新奇。
四方一个小匣子,应该是手机吧。
但机体很厚,比向芜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台便携设备都要厚——当然,闻负灯的手机对一个现代人来说已经十分先进。
她仔仔细细看过整个页面,左上角的时间,右上角的电量,还有偶尔弹出来的消息推送。
就在她新奇地发现屏幕上方的中央有几个摄像头似的圆孔的时候,因为太久没有人触碰屏幕,手机自动熄屏了。
向芜向后压了压下巴,陷入费解。
她看着闻负灯略显无奈地将手机拿回去,重新解锁屏幕。
自动锁屏了?
是检查到她并非手机的主人,还是仅仅因为没有目光感受器,因为不能感受到有人的目光而熄屏了?
曾经因为被同事排挤而在设备生产部也待过一段时间的向芜出于惯性陷入沉思。
但显然她所有沉默落在旁边那俩男人眼里都意味着别的。
比如她不好意思用别人手机点餐,或者……她不会用外卖软件。
确实啊!听说这个向芜的老家在大山里,大山里应该是没有外卖的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霍宇登时开始联想。
你看哈,一个从大山里出来,刚被接到京城的小姑娘,很多事情没见过肯定是真的。
面对闻家那些人,冷嘲热讽或者是话里话外的瞧不起是免不了的。
这就足够刺痛一个十六岁女高中生敏感的自尊了,但这事还没完。
自家老板让她自己点外卖,虽然是出于好意,但很显然人家小姑娘不会使。
从她干瞪眼到手机熄屏就能看出来,这肯定是个有一点倔强脸皮薄,不好意思麻烦别人的小孩。
居高临下的善意更伤人,就是一把软刀子,在提醒这女孩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青春期的女孩最是敏感,最是自尊。
挖槽。
光这么想一下,霍宇都要哭出来了。
他把饱含同情的目光转向自家老板。
不过幸好,闻哥看着凶,该心细的时候还是很心细的。
闻负灯这回没把手机递给向芜,兀自翻着外卖软件:“有什么喜欢吃的?”
“都可以。”向芜实话实说。
她刚才大概扫了一眼屏幕上的餐食。和无色无味的营养膏比起来,这些餐食光看色泽,就足够让向芜咽口水了。
不管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不管面前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负责监视她的,至少她在这里能吃到好吃的。
她就算在工作岗位上累死,赚的钱也不够她飞到上等人的商区买一份面包。
闻负灯拧了下眉:“你都在我家住着了,那暂时这儿也算你家。你就别和我客气了。你才几岁,正是该好好享受别人照顾的年纪。”
“想吃什么,随便说一个,我也饿了。”他从座椅上起身,绕过桌子,站到向芜旁边来,俯下身,将手机屏幕举到她面前。
他操作,给她看着。
看似只是让她挑想吃的饭,实际上也是给她展示该怎么操作。
就这么无声地化解了霍宇想象中的窘境。
向芜面前的手机屏幕里划过各种食物的照片,但她注意力并不全在这上面。
举着手机那只手修长骨感,指甲修剪整齐,因为肤色冷白,可以看到细微的血管。
男人身上散发着很淡的香味,向芜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只知道闻起来让人感到平静的欣喜。
“你喜欢吃什么?”
因为闻负灯那番哄人的话,向芜显然大胆了一点。
不过她的变大胆不是因为得到了安抚,而仅仅是从中听出了“许可”的准则。
如同接收指令的计算机。
闻负灯看了她一眼,看到女孩低垂的长睫:“是要我推荐吗?”
霍宇在心里给老板竖了一个大拇哥。
说话的天才啊。
要是他被问喜欢吃什么,虽然他不至于真没心没肺地按着自己口味点餐,但肯定也不会像闻哥这样潜移默化地把决策权绕回女孩身上。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事实上,向芜确实是需要别人的推荐。她点头:“嗯。”
话很少,瘦瘦小小的坐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十分乖巧。
这小孩,不讨厌。
闻负灯想。
.
他按着刻板印象里小女孩的会喜欢的口味随便介绍了几样,并注意到下方的女孩听得很仔细,这意味着从未听过、见过。
点完单,闻负灯将手机抽走付款,正要垂眼问她有没有联系方式加他一个,屋子里响起来了电话铃声。
“是王导那边,”霍宇扫了眼来电,汇报完,按下接听,“喂?欸是我是我,闻哥?闻哥在我边上呢,晚高峰堵车啊,对、对闻哥这边突然有点事……酒会肯定会参加的,那当然,王导和我们闻哥本来就是朋友……”
毕竟是在娱乐圈这么个大鱼塘里摸爬滚打的人,霍宇该圆滑的时候还是很圆滑的。
向芜张着俩大眼睛往他那边看,认真听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并思考这些话什么意思,出于什么目的。
这两个人所展示出来的一切,都让向芜感到新奇。她认真地观察一切,在无声的消化理解里,令自己适应这里。
东拉西扯攀亲戚半天,霍宇才挂了电话:“闻哥,沙龙快结束了,之后的酒会咱们答应好的,还是得去一下。时间还挺紧的,现在过去开车得一个小时。”
闻负灯听了,垂眼看向芜,正巧向芜也看着他,两只眼睛黑黑的,无辜无害。
“起来,认一下地儿。”闻负灯率先朝楼梯走去。
他从向芜身边过去的时候,向芜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
平时这房子是闻负灯一个人住,只有两层。二层除去主卧和书房,还有两个空房间。
闻负灯让向芜挑了一间住,但房间里只有简易的沙发床。
他盯着房间看了一会儿,随手抽了张便签纸,写下了自己的私人号码。
“我微信也是这个,你自己先上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家具。今天太晚了,先别出去了。要想出去逛,明天再说。门锁密码等会儿发你。”
向芜觉得这个男人实在细心。细心得像一款正在运行的电子说明书。
他甚至讲了浴室龙头的用法,详细讲了写着外文字母的洗浴用品的用处,最后才回去一层,准备和霍宇离开。
“饭到了之后,会有人送上来,你开门拿来吃就行。”
向芜点点头,没说话。
她一个人太久了,很不习惯打破寂静。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在家,就是一块石头,所以会注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响动,好似寂静会凝固一切。
打破了寂静,环境就会碎成一片一片,扎在她的身上。
男人后背很宽,薄薄的衣服可以显出肌理线条。他随手拎下来一架西装外套,弯腰换鞋,一丝不苟地将拖鞋收进鞋柜,背脊上的衣料随着动作褶皱、舒展,没有留下折痕。
他的助理显然知道他的习惯,也把自己的拖鞋收好,鞋跟摆成一条线。
向芜一直目送着他们迈过玄关,思维呆滞又发散。
没有激素水平仪之后,她觉得呼吸都轻松了许多,一直隐隐作痛的颈椎也没有感觉了。
明明激素水平仪被人们发明出来维持情绪稳定,向芜却总感到被巨石压住的沉闷。
闻负灯在玄关停下来,忽然转身:“你一个人可以吗?”
看到向芜的神情,他目光停顿了一下。
“可以。”向芜敛了思绪,点头。
只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外界。
闻负灯盯了她一下,喉咙里轻“嗯”了一声,背过身去,轻声带上了门。
出了门外,霍宇按着电梯,看到闻负灯的神情,随口一问:“闻哥,怎么了?”
“嗯?”男人带着鼻音。
“没,就看你表情有点怪。”霍宇说。
“行。“
闻负灯什么都没解释,说了个毫无意义的字后,抬腿进了电梯。
可能看错了吧。
感觉那女孩的眼神……
算了。
.
偌大的房子空了,灯光仍旧亮着。黑白灰的切割并不分明。
向芜穿着柔软的一次性拖鞋,在整个房子里转了几圈,把所有角落都认真查看了个遍。
不过闻负灯说不让她进书房,她就没有进去。
最后她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涂沐浴露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蹭过后颈,光滑空荡。
她这才又想起来凭空消失的激素水平仪。
镜子自带除雾功能,所以水汽并没有在那上面凝结成白雾。雾气弥满的浴室里,镜子十分清明,倒映着少女清瘦的酮体。
向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寒噤。
好似被冰冷的目光注视了一样。
但她没有回头看。这间屋子里没有明面上的摄像头,甚至明面上连管家机器人也没有。
她刚才在厨房见到了扫帚。
或许,这间房子平日里的打扫,依靠的是人的双手,而非打扫机器人。
洗手池的案台十分冰凉,被热水淋热的皮肤坐上去后被冰得发麻。
向芜往案台上又蹭了蹭,将脖颈贴近镜面,她扭过头看向镜子中倒映着的自己。
看到原本嵌入激素水平仪的地方,向芜眨了下眼,她在身上抹掉了手上的水后,伸手够向后颈。
摸到很浅显的突起——是一条白色的长疤,如同一条僵直的蜈蚣,趴伏在她的后颈,一直深入到头发里。
向芜将头发撩开,错愕地发现自己后脑勺上有一小部分头发被剃掉了。
被剃掉的部分与后颈上蔓延过来的疤痕交错在一起,形成一个白色的十字。
是芯片也被,摘除了吗?
向芜怔怔地想。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在锁骨下方三指宽的地方,烙印着一排红色字母。
那个时候的向芜不懂英语,她还不知道这排字母是一个单词。
FAILUR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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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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