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亮时,陆清鹊收拾齐整打开房门,屋外寒气四溢,她呼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此时顾景渊也从旁边房间走出,两人皆立于房门口,一个长身玉立,一个娉婷袅娜,远处看极相配。关门之时,他状似不经意向这边望了眼。
陆清鹊瞥了眼他眼下的乌青色,抿了抿嘴唇未说话,自己方才照镜子时同样也是眼下两团乌青,如此甚可,谁也不必嘲笑谁。
她叹了一口气,向府邸外走去。
顾景渊跟在她身后,两人相距不远不近,他始终脚步沉稳走在她身后,一丝也不越过。
府外两辆马车正停驻着,一辆,是他的青幔黑色大马车,一辆则是陆府的马车。
平日不觉得自家马车小,可两辆并排而立时,这其中差距便显现出来,自家府上的马车明显小了两圈,放在他豪华宽阔的大马车旁边像是他的仆从。
倒是马车夫一如既往地热情,丝毫不在意这两车颇大的差异,高声喊了句,“小姐,快上马车!”
陆清鹊提高音量应了一声,看也未看顾景渊,自顾自抬脚迈上车,脚伤好了一些,可仍旧有丝丝疼痛自伤处发散出来,陆清鹊倒吸了一口凉气,扶着马车边缘动作缓了缓。
后背和胳膊处蓦地多了两只宽大温暖有力的手掌,陆清鹊身体僵了僵,那双手温和却执着地慢慢扶着她,帮她上了马车。
陆清鹊心里直冷笑,虚情假意,他所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目的。
昨晚有一件事她终究没有说出,一年多以前她被仆从引进他的府邸,彼时正下着雨,她撑着油纸伞站在书房走廊外,本想敲门进入问个究竟时,却听到他清朗慵懒又不屑一顾的声音响起,他对着书房内另一人道,“我与她,不过是乡间的一段际遇而已,各取所需,算不得真情。我对她,毫无感情。”
后面的话尚未听清,她手中油纸伞无力脱手,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后停在了栏杆处。她倚靠着墙壁看向天空,雨线连绵不断,淅淅沥沥,她心如死灰如坠冰窟,这一年多自以为是的情意原来只是各取所需啊。
她自嘲地笑笑,笑容悲剧寂寥,决然地转身离开,独独落下那把油纸伞孤零零躺在地上。
正如今天一般,她甚至都不愿回头,只背对着他冷淡道了声谢,便弯腰进了马车里。
顾景渊定定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放下手,方才手上的触感是真实的,可这温暖转瞬即逝,他想同她多说一句话,奈何她一丝余地也不肯留给他。
这让他回想起一年多以前,在他书房外面走廊,与旁人说完那些话后他听到门外稀稀疏疏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顿了顿,一把拉开了雕花镂空房门,盯着那个纤细坚定的身影一步步向外走,毫不犹豫不曾回头。雨水渐渐浸透她单薄衣衫,更显得她身躯纤瘦羸弱,仿佛随时就会倒下。
他下意识向前两步想叫住她,可一瞬的理智回归,他收回了脚步。
他侧了侧头,熟悉的油纸伞停在栏杆处,上面还保留着雨水,一滴一滴缓缓滴落到地上,却如同钟声一样一声一声敲打在他心头,凛然寒霜。
他面色怅然若失,悲寂写上了他的脸庞。他想等她回头,哪怕只有一次,他想抛下一切拥抱她,哪怕失去他的所有。这一次的错过,便是永远错过了。
那人轻笑问他,你这样做值得吗?
他是作何回答呢,值得,只要能保她平安,她便是恨他也无妨。
顾景渊心中酸涩胀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抬手抚了抚胸口,他长叹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向皇宫走去,车内温暖依旧,陆清鹊沉默不语。
陆世林奇道,“阿鹊平日里话可不这么少,今日这是怎地了?”
陆清鹊不看他,唯恐他发现她眼下的乌青色,“叔父多想了,只是昨晚未睡好,现在有些困了。”
“可是房间太冷了?”
陆世林关切道,“待回府后让你叔母再为你准备厚实的被褥,保准冻不着。”
“……不是因为这个,叔父。”,陆清鹊闷闷道,“昨晚做了噩梦,醒了以后便再也没睡着。”
“噩梦?阿鹊,噩梦都是假的,不必放在心上。今日回府后,你多歇息一会儿,养养精神。”
说完,他看向她的脚踝,“脚可还疼?”
陆清鹊缩了缩脚,“比昨日好多了,叔父不必过于担心。”
陆世林心疼道,“本不想叫你上早朝的,你非要坚持来,今日若是加重了疼痛,你叔母她可又得责怪我。”
“没关系的叔父,要是叔母责怪,我便说是我自己坚持要来的。”
“哎,你这孩子,太像你父亲,认准的事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陆世林感慨道,又想起了自己兄长,宽厚的面容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心中感念,可逝者已矣,他只能将自己的情意与关切放在自己侄女儿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回报一点点兄长的恩情。
“叔父,今日早朝您便要同陛下告假不去南方吗?”
“是,今日便要说,昨日我去户部安排好相关事宜,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替我去的。”
陆清鹊:“陛下能允诺便好,有您在户部和府中坐镇,那些人也不敢为非作歹。”
陆世林点点头,“还有你在我身边,凡事可多一人商量,也算是一得力助手罢。”
陆清鹊嘻嘻一笑,“还算不得呢,我才入职不久,也刚刚熟悉户部工作流程,即便是想担当重任,也并无这么大的能力。”
陆世林:“不可妄自菲薄,能高中进士入职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何况你还是一女娘,更为难得,不趁此机遇为社稷百姓多做些事,更待何时?”
“叔父教训的是,清鹊自当听从。”
陆清鹊低声道。
马车入了宫,从偏门进入,停在外面,有侍卫帮助停下了马车。
三人下了马车。
“呵呵,想来感慨,下官为官这么多年,也算得是头一回和三皇子同行上早朝啊。”
陆世林乐呵呵地捋着胡须,对顾景渊道。
“我何尝不是呢?陆大人,这也是我的荣幸。”
顾景渊说完此话,目光极快地瞥了一眼陆清鹊,她正看向远处,那里红墙绿瓦,银装素裹,还不曾有人经过。
陆世林忽惊讶道,“三皇子昨夜未睡好吗?怎地眼下……”
他瞧见了他眼下两团明显的乌青色,顿了顿,“可是房间太冷或是床铺不舒服?”
顾景渊淡淡地笑了笑,“不曾,陆大人为我准备的房间极舒服,只是,昨夜做了噩梦,后半夜未睡好。”
陆世林看了眼自己侄女儿,又瞧了瞧顾景渊,再看看陆清鹊,方迟疑道,“你们二人,这是……都做了噩梦?难道是房间风水不好?”
只是这什么样的风水会叫两人眼下都齐刷刷地出现两团乌青?怪哉!
陆清鹊敷衍道,“叔父,莫要多想,根本没有的事,先进宫殿上早朝罢。”
*
各位朝官上奏完各等事宜后,顾景渊上前上奏了镇远侯之事,并提出不久召见雍和王的奏请。
皇帝正襟危坐,不笑时威严肃穆,笑起来便温润宽厚,陆清鹊垫了垫脚远远望他,一身龙袍,身量魁梧高大,面容方正英俊,面颊蓄着美髯,虽已过中年,但年轻风姿也可从中略窥一二。
听完顾景渊奏言后,他点头,“那便按你说的办,此事便交托于你了。不日我便会召见雍和王入京城,届时你也来宫。”
顾景渊行了礼,“儿臣谢过父皇。”
皇帝扫过殿下众臣子,“诸位爱卿可还有事上奏?”
陆世林抬脚迈了一步出来,“启禀圣上,臣有一事奏请,恳请圣上恩准。”
皇帝:“但说无妨。”
“臣知圣上托付给我差事乃是圣上恩赐,此番去南方治理洪灾臣亦是愿担当重任,然户部仍有要事须做处理,除去难民迁移京城须多加管理之外,还有近期将迎来的大索貌阅,此乃十年来头一次,臣不得不留在户部加以监管。”
“臣恳请陛下恩准,另外去往南方之事,臣已同户部侍中侍郎商议,他们可替代臣前去。他们在户部已有五年,臣一直尽心帮扶他们,想必此番前去,也会不负众望。”
皇帝并未直接应许,沉吟一会,“朕知晓爱卿心事,可此次差事颇大,需要陆爱卿亲自前去,否则朕恐会有所疏漏。”
陆世林:“陛下尽管放心,他们皆是我一手带出的,想必不会出差池,也好借由此事锻炼他们行事能力。”
皇帝叹口气,“爱卿不必多言,此事还需朕多加考虑,稍晚给你回复。”
顾景渊见状,上前一步,刚要开口。
只听到后面有一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女声传来,“陛下,臣户部郎中,陆清鹊自愿请缨,愿替户部尚书陆大人,同户部侍中侍郎一同前去治灾,恳请陛下恩准。”
大殿内一瞬间静默无声,落针可闻,过了两秒钟,众臣议论纷纷,声音细微却嘈杂,如若蚊蝇,丝丝缕缕传入上位者耳中。
陆世林瞪大眼睛回头去望,顾景渊亦回头去看,正巧与她对视,清丽的身影裹着宽大的官袍映入他眼帘,他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解,而后转为了然,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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