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鹊在一旁绞紧了手帕,抿着嘴,一言不发。
倒是顾景渊神态自然,眼睛看向她,言语中带着关切,“不知清鹊也在这里,是长住还是来拜访叔父?”
昔日在乡下时,他便知晓她在京城的叔父陆世林官至户部尚书,所以见到她在这里,也不觉惊讶。
陆清鹊语气并不客气,直直反问,“三皇子手眼通天怎会不知?莫要明知故问。”
顾景渊不恼,悠悠道,“清鹊此话怎讲?我若是真的手眼通天,怎会不知你一年来的销声匿迹是入京考官?怎会不知你为躲我用尽办法?”
陆清鹊:“你……”
陆世林:“阿鹊,不可对三皇子无礼!”
他吩咐王妈倒了一杯热茶,“三皇子请上坐,先饮口热茶。今日天寒,也好驱驱寒气。”
而后又说,“三皇子见谅,阿鹊本性不坏,不过是小孩心性,沉不住气。”
顾景渊笑道,“陆大人多虑,她是何脾性我怎会不知?小事而已,无妨。”
顾景渊今日身着一身墨蓝色锦袍,内衬隐约露出暗色金色云纹,显得他雍容华贵,大气内敛。
他不客气,右手将衣摆撇开,正正当当坐下来,修长手指端起茶杯,细细啜了一口茶水。
“陆大人茶水不错,听闻南方雍和王去年曾上贡一批上好茶叶,茶梗纤细,茶水清亮。入口润泽清香,后味甘香浓郁。”
顾景渊慢条斯理地说完,嘴角勾了勾,“可我倒认为,陆大人此茶比起雍和王的茶水来,更胜一筹。”
雍和王陆清鹊是知道的,其藩属国居南方,地势辽阔,而他也是众多藩属王中势力最大的一位。
可今日他说这话是何意思?
藩属王自古以来都是让皇帝不可不防的一环,如若藩属国过多,那势必会削弱中央集权,皇帝便会用各种措施削减他们的权力。
陆清鹊思索至此,心下不由得疑惑,目光投向了顾景渊,他到底是何居心?
表面说茶,实则说人。
他是在质疑叔父的忠心吗?
不成想,顾景渊的目光也恰好正瞧着她,坦坦荡荡直截了当,还带着一丝探究。
也不知他究竟看了多久。
陆清鹊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目光,这厮果真另有目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这里一面是打探叔父,另一面,应当是为探究自己的吧。
陆世林不以为意,“三皇子说笑了,此茶不过是王妈随便从铺子里买来的,哪能同雍和王做比较?三皇子抬爱下官,便觉得茶叶好喝罢了。”
“是吗?”顾景渊手指转动茶杯,展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不知三皇子今日光临寒舍,可有何事?”
“想必陆大人已经知道,从前我与清鹊便相识,而今在朝堂相见,更是悦事一件。”
他顿了顿,“清鹊曾提起过她父母之事,我也为此事打探过。”
说罢,他抬眼看陆世林,静静等他的反应。
陆世林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微微靠近茶桌,“三皇子此言,可是有线索?”
顾景渊微笑点点头,“自然是有。”
陆世林做官多年,人情世事早已谙熟,心中着急,面上仍未显出来,开口道,“不知三皇子可愿让下官听个明白。”
“自然可以,也当是为了清鹊。”顾景渊笑道,面色如常。
陆清鹊本想打断他,可这是关乎父母之事,只得先耐下心来。
“那年清鹊父母曾进京找过陆大人,可有这回事?”
“不错,我们多年未见,我职务繁忙,他们农闲时节便来拜访,住了一段时日。”
“他们回乡路上,遭遇歹徒,将他们二人杀害,可却未抢走任何钱财物品。”
“这个我知道,”陆清鹊插话,“官府仵作曾对我说过。”
顾景渊看着她点点头。
“陆大人可曾想过,歹徒又是为何杀害他们?不为钱财,他们又不与人结仇,那又是为何?”
顾景渊抛出了问题。
陆世林垂首凝思,“我自然想过这一层,可思来想去毫无头绪,但若是以意外论,又有些说不通。”
“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从陆大人此处回程路上被害。”
“三皇子的意思是,此事和我有关?”陆世林神色凝重起来。
“不然陆大人以为呢?”顾景渊直视他,语气并无波澜。
“可……我思来想去也并无仇人,又会有何人要害他们?既然想对付我,又为何不直接捉住他们来要挟我?”
陆世林揉了揉头,疲惫道,“不瞒三皇子,这几年我也在查探此事,可似乎有人暗中阻挠一般,总也查不清。”
“陆大人刚正不阿,不与歹人同流合污,更不参与朝堂党羽之争,这一点,在下佩服不已。”
顾景渊转了话头,“可终归是过刚易折,陆大人虽持中立,可对有些人来讲,不拥护他们,便也是与他们为敌了。”
陆世林很快明白过来,“三皇子意思可是,拥护大皇子他们一党?”
顾景渊不置可否,“这只是猜测,至于事实真相到底如何,我尚不确定。不过……即便是猜测,那也**不离十。”
陆世林沉思一会儿,想到了什么。
“三皇子与大皇子同为储君候选之人,此时您同我说这些,可是要下官……”
“不必,”顾景渊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方才已说过,我敬佩陆大人品性,自然也不会以此事胁迫陆大人拥护我,这并非我的本意。”
他顿了顿,再次看向陆清鹊,“清鹊曾对我有恩,此事也算作是为了她罢。至于以后之事,我自会留意,若有线索,必会告知陆大人。”
陆清鹊心下了然,淡然道,“多谢三皇子心意,清鹊心领了。不过您事务繁忙,还是不必参与到此事中来了。至于从前的事,我们并不相欠,无论是何恩怨是非,我们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顾景渊忽地捏紧了杯子,手指骨节微微泛着白,“清鹊就是这般想的?可我不能忘却,如此恩惠情意,此生难忘。”
他最后几个字重重落下,字字敲在陆清鹊心头,不由得一震。
幽深的眸子里里盛着暴风雨前的平静,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她想起昨晚的事情,神色不自然起来,转过了头去。
“多谢三皇子抬爱,我们受宠若惊。但阿鹊所说也确实是真心,三皇子若是因为此事牵扯进去,那便是下官之罪了。”
“陆大人何罪之有?”顾景渊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并无半点笑意,从陆清鹊这里看过去,竟有一丝异样的邪佞。
顾景渊素白指尖轻轻敲了敲茶杯,“陆大人聪明一世,不可糊涂一时。您这么多年战战兢兢为官为民殚精竭虑,倘若因为令兄嫂之事牵扯进去,甚至被歹人陷害,也是社稷百姓的损失。我所做的,往大处说,也是为了国家社稷。陆大人可明白?”
陆世林哪里会不明白,这是明里暗里指点他。
倘若只是为了陆清鹊,他大可拒绝。可是为了国家百姓,那他便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思及至此,也不再推阻了,“多谢三皇子帮助,下官感激不尽。”
顾景渊点点头,“陆大人通透,不必多言。”
将杯子中剩余茶水一饮而尽,他起身,“多谢陆大人款待,就此别过,留步。”
陆大人跟着站起身来,“三皇子慢走。”
说着便要送他出门。
顾景渊抬手虚虚拦住,“陆大人留步,不必客气。”
陆世林看了眼陆清鹊,见她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到顾景渊对他们乃是真心,当下便对陆清鹊道,“阿鹊,你来送送三皇子。”
“我?”陆清鹊怔了怔。
“来者是客,何况三皇子真心相助,你们曾是朋友,送他出府便是。”
叔父都已经这么说了,自己再拒绝也不好,陆清鹊只能答应下来。
前日的雪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惟有小花园还积攒一些小雪堆,正是冬日,草木枯零,满院子景致也不见一点生机。
陆清鹊的心情与风景相仿,干枯寥落,了无意趣。
一路上她沉默地跟在顾景渊身后半步距离,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一步不肯多接近。
正瞧着他宽阔的后背,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你就这么想要与我恩断义绝吗?”
陆清鹊没应,自顾自走着,懒得搭理他。
顾景渊了解她的脾性,又轻笑道,“一笔勾销?清鹊说得可真是好啊。”
“那你来告诉我,如何一笔勾销?如何消除我们曾经的点滴?我们心中的情意,又该怎样勾销?”
说到最后,他声音里染上了怒气,仿佛只这样说还不够似的,他回过头来,直面陆清鹊。
陆清鹊本想躲过去,可仍旧是被他抓住了肩膀,强劲有力的手指用了一半的力气都让她感到一阵疼痛。
呼吸之间顾景渊怒气更盛了,因为陆清鹊并不看他。
他抬手捏住陆清鹊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对上他锐利明亮的眼睛,“别妄想着不见我可以一了百了,从今往后,除非你不上早朝,否则次次都要见我。”
“另外,你叔父已接受我查探你父母之事,我们不仅要朝堂相见,即便是在家中,你也躲不过去。”
“陆清鹊,你想躲着我,我偏不叫你如意。”
几句话下来,陆清鹊心里已经乱成了粥,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个性,可仍旧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你已经订了亲,就不怕未婚妻在意吗?”
陆清鹊迎着他侵略感的目光,艰难开口。
“你在意这个是吗?清鹊,告诉我。”
顾景渊忽然笑起来,“你果真还是在意我的。”
“我订了亲又如何?那也抹不去我们的曾经。”
陆清鹊气极,“我真是看错了你,伪君子、混账、无赖!”
她一口气把能想到的骂人的话全都一股脑丢给了他。
顾景渊站在原地,未曾反驳,静静听她说完才开口,“清鹊,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陆清鹊冷脸看他,一脸讥笑。
顾景渊慢慢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丝受伤的神情,冲她点点头,“你回去罢,天气寒凉,多加注意,我走了。”
陆清鹊停在原地,看他慢慢走远,除了府。
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心里忽然一阵酸涩。
他们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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