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蔽空,寒风飒飒,赈灾队伍已经离开宫城往南方去了。
车队人马拉着长长的尾巴,沿着官道行着,正值隆冬,路上行人鲜少,他们走得很快,只不到十天工夫就到了秦岭。
路上还算顺利,官员士兵士气高涨,不停不休,一路向南,长驱直入,也算是有个好兴头。
马车里的陆清鹊手里捧着书册,靠在车厢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神色宁静,眼帘自然低垂,时不时翻开下一页书,偶尔还会轻笑一声。
看得入了神,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直到马车停下,外面人声杂乱,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吩咐小荷去外头瞧一下。
此处南北交界之地,比不过京城的寒冷,但因气候潮湿,夹杂着冬日寒风,小荷一掀开帘子,外面的湿寒之气直往里灌。
陆清鹊放下手里的书册,等了一会儿,见到小荷重新钻了进来,便问,“外面发生何事了?”
小荷道,“是袁大人的马车坏了,正差人修呢!”
陆清鹊:“嗯?袁行之?这个节点车坏了……有意思。”
小荷虽不识字,但心思活络反应灵敏,更何况跟着小姐这么久,她也懂得不少东西,听陆清鹊这么一说,想了想,跟着点了点头。
“走,出去瞧瞧!”
陆清鹊一把掀开帘子,披上披风从马车上踏了下来。
几个侍卫正围在袁行之马车周围小声说着什么,有人正弯腰探身往车底下钻去。
陆清鹊心中有疑虑,可不好明说出口,袁行之毕竟是工部尚书,职位远高于他,即便是其中有什么猫腻,她也不能太过直接。
往前走了几步,见袁行之正在车旁哈着气同顾景渊说着什么,神色谄媚,一脸歉意。
又低头瞧见了他的双手裸露在外,手指粗实被冷风吹得通红,不知为什么,她恍然间想起了父亲。
每个冬日里他外出教书回来之后的手指也是这般,分明是冬日严寒手指被冻伤所致,却嘴硬说着不碍事不碍事。
所以每次在阿爹回家之前,陆清鹊总提前烧好热水,等他回家泡一泡,手指就会好很多。
回忆已不可追回,只是她疑惑自己为什么看到袁行之的手会想到阿爹,他们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她上前两步,道,“袁大人,车上可是没有暖炉?您的手为何这般?”
这话说得不算太客气,也没有过于生疏,就好比平日里交流甚少的同僚之间一般来往寒暄罢了。
袁行之低头看了一眼,便将手缩了回去。
“陆郎中可是关心在下?必行太过匆忙,忘记预备暖炉了。好在眼见着快出秦岭了,气候会暖和很多。”
陆清鹊笑道,“袁大人有所不知,这南方冬日天气同样寒冷,且因地势低平水汽浓重,天气更加湿冷,您这样**双手,到了那里可是会冻坏了的。”
袁行之神色略过一些诧异,但很快平整下来,“不碍事的,我们行路速度快,想必很快便会赶到的。”
陆清鹊没再说什么,偏头看了眼他的车,看样子想要修好不只一日两日。
她没应声,低头拿出自己手中的暖炉,心思回转片刻,稍作迟钝之后,递给袁行之,“袁大人,既然您没什么取暖物事,那我便将自己的暖手炉和炭借给您用罢,路途遥远,我们为国请命,可要爱护好身体,别被冻伤。”
袁行之睁大了眼睛,一瞬间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双手忙摆着,“这,这……陆郎中,这还是您自己留着用吧,我皮糙肉厚,总归是不怕冷的……且,陆大人也不想叫你被冻伤的罢,还是……”
方才二人交谈之时,顾景渊就在一旁静静听着未曾打断,此时她的动作一出,更吸引了他的目光,打量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其中颇有一番探究意味。
陆清鹊又往前推了推,“袁大人,我们同为社稷朝官,又一同为国效力,不应该互相扶持帮助吗?您何必这么客气?再者说,我另有一个暖炉,不会被冻坏的。”
她面带笑意,话里话外又是一番真诚,再推脱反而显得不近人情了。
顾景渊笑了一声也开口劝道,“陆大人向来仁义,袁大人您再不接下,恐怕就辜负了她一番好意了。”
顾景渊话一出,袁行之也不在推脱,两只手将暖手炉接了过来,揣在了怀中,“多谢陆郎中,我与你叔父同僚近十年,深知你叔父为人,不成想你亦是如此宅心仁厚之人,难得啊。”
陆清鹊想起父亲的那幅书法字画,正是从他府门口来的,心中不免一股滞气,但面上未显,仍旧是淡淡笑着的模样,眸子里却全无笑意。
天色不早了,且因车辆毁坏,行不了路,顾景渊吩咐众人先在附近的客栈落脚,待车修好便可启程。
*
这间客栈彼时没什么生意,空房间众多,仔细想想倒也是,临近年关,谁还会再外出?除去一些往家赶的游子和商人会在客栈落落脚外,鲜少有人在此下榻了。
马匹车辆均停在后院,兵部官兵负责喂马修车,其余人等都进了客栈。客栈布置朴素整洁,没有什么多余花哨的装饰,但给人以温馨之感。堂厅很宽敞,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张长桌子,掌柜的在柜台后忙碌,小二在桌间穿梭打扫。
顾景渊吩咐怀风安顿好官员和官兵,并安排掌柜的做好饭食送进房间,随后便上楼去了。
连续十几天的奔波劳累,众人都累了,除了去后院修理马车的官兵外,其余人也各自回了房间。
陆清鹊倚坐在床边,偏过头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清雪,雪花小巧,轻薄舒缓,落在地上没有一会儿便融化了,故此地面只是湿漉漉一层而不留白色雪迹。
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青山绿水,近处的亭台楼阁,整座城市被掩映在烟雨雾气中,朦胧而神秘。路上甚少有行人,安静极了,就是这样的暮色,引起人无尽遐想。
离开京城已十多天,路途虽颠簸了些,但也未曾吃什么苦,只是不知到了灾区情况会如何,到时该做何处理。她在户部多数只处理一些小的繁杂事务,像这样庞杂的统筹之事,还是头一遭,希望一切顺利吧。
小荷在桌边为她斟了一杯茶水,两只手递了过来,“小姐,这里的景色和京城有大不同,人情也有差别,我头一次出远门,真叫我见识了一番。”
陆清鹊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空杯子还给她,“是啊,这里是南北交界之处,既有山水之峻秀,也有城市之繁荣。要是平常日子,想必是人群熙攘,热闹非凡吧。”
“小姐,您在想什么?怎么瞧您有心事似的?”
陆清鹊笑了一下,“没什么,天气阴冷,心情不虞。我下去走走,你留下看房间。”
小荷着急道,“我陪您一起罢,我们头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陆清鹊挑了挑眉,“怎么,怕我被人拐走么?这里有我们这么多人,谁这么大胆子?”
小荷低下头,“那好吧,您小心些,天很快就黑了,早点回来。”
*
下了楼,掌柜的还在柜台后算账,后厨飘出来阵阵饭菜香味,直直钻进她鼻子里,陆清鹊忽然有些饿了。
一路上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多数都是拿干粮和水充饥,虽饿不死,但实在食之无味,再次闻到香气扑鼻的饭菜,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她揉了揉肚子,慢慢地向后院走去。
四个兵部官兵还在修理马车,其中一人钻进马车底下好久才出来,闷着脸摇了摇头,向另外一人说了句什么。
陆清鹊走过去,笑道,“诸位辛苦了,这天寒地冻的,真是叫人难捱。马车一时半会儿修不好罢?”
为首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站直身子,微微挡在马车前,“陆大人,这马车损坏严重,恐怕得需一日才能修好。”
陆清鹊点点头,“嗯,那我们不急这一时半会的,不如我们先去休整一番,吃点饭恢复体力,待到明日一早再修也不迟。”
那人迟疑道,“多谢陆大人好意,只是为了不耽搁行军,趁着天还没黑透,我们还是多干一会儿吧。”
陆清鹊刚要再说些什么,此人身旁一个年轻官兵拽了拽他的衣袖,“齐田大哥,我肚子饿了,也累了,我们还是听陆大人的,先去休息吃饭吧。”
齐田扭头瞪了他一眼,“齐全,你这小子,活没干多少,饭吃得倒是挺急。袁大人的马车,我们可是答应了他……”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霎时间忽地住了口,拿眼睛瞧了瞧陆清鹊,见她没什么反应,定了定神,才又继续道,“袁大人的马车我们要抓紧时间修好,耽搁不得。”
齐全焉了下来,这才讷讷住了声。
陆清鹊看着这两人,他们关系较另外两人似乎更亲密些,且是同姓,难保会让人猜测他们的关系。
不过想想也是,有时同村好几个壮丁男子会结伴参军,到了兵部好有个照应,他们估计也是如此,齐全多数会听从齐田的话,他说定了的事,齐全不敢再反驳。
陆清鹊没再说什么,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你们了,厨房很快便做好饭了,待会儿先吃饭,吃完饭再修。”
齐田似是讶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他弯了弯腰作揖,“多谢陆大人关切,天气寒冷,您还是回房间歇着吧。”
陆清鹊点了点头,折返回去,不过她并没有回房间,而是从客栈正门进去,通过后厨,再次回到后院,只不过是另一面。
这里是墙角,放了许多杂乱的器具,很少有人经过,而他们在另一边修车,看不到她的身影。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落到头上脸上渗透进一丝丝冰凉,她拿出手掌接了一片雪花,凑到眼前仔细打量着。
雪花有些洁白轻盈的六片花瓣,落在温热的掌心,还未等她看第二眼便悄无声息地融化成了一小滴水珠。
陆清鹊抖了抖衣裳,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那里的说话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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