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二点的城市街道上,一辆公交从呈远区摇摇晃晃驶向梦泽主城。孟景桥手握一只U盘沉默坐在被昏黄灯光笼罩的车厢后座,眉眼被覆上一层浓重的阴翳。
“景桥,你还好吧?”
见他这样,施淮雨不由覆上他的手。他们刚刚看到了同样可怕的东西,但是施淮雨清楚那些东西对孟景桥的冲击力远比对自己要大得多。
离开市一院后,两人跟随崔光宗的叙述一路来到崔家三口曾经住过的呈远区樱花巷47号。狭窄的单元楼道内灰尘漫天,孟景桥踏着惨白灯光一路来到那扇熟悉的深灰色铁门前。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久到他都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砍了当年茂密的樱花,后面又种下一棵接一棵大片金黄的银杏。从校服衣袋内掏出来自出租屋某个尘封盒子里的钥匙,他打开那扇生锈的门,看到屋内熟悉又陌生的光景。
现在已经快到2024年了,这间屋子却在18年春夏结束后就变得无人问津。一层层厚厚的尘将当年熟悉的家具压得看不出原色,曾经洁白的墙也变成了黑灰黑灰的斑驳颜色。孟景桥举手掩面抬步走了进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记忆中的樱花巷47号应该是温馨而美好的。就算在后面许许多多个夜晚崔光宗在这里对他和孟玲实施了暴虐罪行,天亮时的老房子还是会被蒙上一层暖乎乎的童年色彩。但现在这间屋子颜色灰暗,就算他们勉强能拧亮那只多年不开的灯泡,光也照不满整片空间。
不一样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们这一家三口早就变得不一样了,当年最熟悉的樱花巷47号也早就变得不一样了。语文课本上的失意文人常站在历史遗迹旁感慨“物是人非”,但要是连能寄托感情的熟悉之物都再寻不到,那才是真正的大悲大哀。
这本是个很值得莫名其妙恸哭一场的场景——孟景桥心里难过,施淮雨也看着面前一片狼藉心头发紧——但事到高三他们谁都没时间再在乎这些杂七杂八,只是走过客厅又推开那扇书房门,看向尘封许久的高大书柜。
崔光宗告诉孟景桥去找的东西在那里面。
看着孟景桥一格格打开柜门,施淮雨忍不住将视线投向架子上那一本本厚厚的书。那似乎是崔光宗当年从长安交通大学肄业前的教材,里面有《大学英语》,有《高等数学》,还有些版本陈旧的思政书。开始几本被认认真真包了牛皮纸书壳,曾经那位长安交大的青年学生似乎很珍惜这些课本。可这些宝贝现在却被尽数尘封在这间再无人问津的小房间内,那位爱慕虚荣的主人选择彻底变成个赌博出轨抛妻弃子的烂人,再也看不出半点当年身为90年代大学生骄傲快乐的模样。
兴许,很多成年人活到后面,就会慢慢在现实的打磨下失去追逐梦想的力量吧。
施淮雨莫名出神间,孟景桥已经翻到崔光宗要他寻找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U盘,看上去是最近几年流行的款式,上面却挂着只大概有三十多岁的橡胶红围巾企鹅。神风少年闭上眼定了定神,走到书房里那台电脑前将它插/入了主机。
那台台式机居然还能开,屏幕上光圈转动了好久好久,最终显示出Windows惯用的蓝色壁纸。孟景桥按动鼠标打开U盘文件,和施淮雨一起看起里面的内容。而里面放的东西将他们两个人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是哪个,你莫过来……我不认得你嘛,你追我整喃,莫动我家娃娃!”
黑暗而脏污的小巷内,瘦高男人抱着个只有五岁大的孩子仓皇逃窜。录像的似乎是个牛高马大的混混,他和一群同伴一道追着人跑。男人被逼到绝路不由颤声质问,一身短衣短裤的崔梅这时手戴指虎出现在画面里:
“我是你姑奶。听的,你现在抱呢这个小蓝狮(小坏东西)生错地方了。葛忒(把他)留下来配我们玩玩,姑奶就葛你全须全尾呢走。”
“你莫想!忒是我额子……啊!”
“哇啊啊!爸爸!哇——”
这话显然激怒了瘦高男人,身为正常父亲的本能让他护着孩子就要跟这群人拼命,但他哪里是全副武装的崔梅和一众混混的对手。接下来的镜头内容变得相当血腥,施淮雨和孟景桥在屏幕外看着,拳头不由自主越攥越紧。视频放完时孟景桥的鬓角都几乎被汗浸湿,过很久才沙哑着声音道:
“所以当年在蓝花楹大道上……崔梅和雷厉是真想要了我的命。”
施淮雨没有说话,心情同样非常沉重。直到今天看到这支视频他才明白崔家人的底线到底有多低,当年要是没自己带着言信保安赶到,他们大概真会让那个身形瘦弱的神风男孩命丧当场。他翻过手掌牵住孟景桥的手:
“别想了。那天是我跟你第一次遇上,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我们现在就先报警吧,这个视频最后标的时间是04年7月,今年还有机会。”
华国法律规定故意杀人追诉时效为二十年,从2004到2023,跨度刚好是十九年。
看孟景桥陷在过去阴影里迟迟未动,施淮雨从他手里拿过鼠标退出U盘。然后两人坐上公交重新回到城区,目的地是梦泽市公安局。
接下来就不是这俩高中生的事了。市局刑警见十九年前的陈年真相浮出水面对这段录像给予高度重视,安抚两位报案人后立刻抓住最后时限开展深入调查。最终他们揭露出事情的全貌:
当年被崔梅带混混殴打致死的是于丽莉的第一任丈夫和第一个儿子,崔梅不知怎么查到他们又不知怀着怎样扭曲的心理对他们痛下杀手。但在黑/道摸爬滚打惯了的混混哪会真心实意跟着她办事,其中一人悄悄为这段罪行录了像,并在很多年后于丽莉和崔光宗恢复联系后将其透露给了女方。
于丽莉心中就这样埋下仇恨的种子,于是骗着崔光宗踏入赌博深渊又将他彻底抛下。崔光宗用尽办法去查于丽莉这样害他的真相,重金购得证据视频却又不敢报案。直到那天孟景桥来到病房,即将长眠的他才将证据经由别人亮了出来。
这就是黑暗的成年人世界,一群人尔虞我诈用各种手段相互伤害,到头来就连崔光宗和崔梅自己都说不清他们这对姐弟到底是谁把谁害得更惨。但市局那位姓韩的刑警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把这些全部告诉报案人。
毕竟,专注追梦的高三学生不应该这么早就接受这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那些学生还很年轻也很善良,上一代人犯下的罪恶与他们无关。他们现在要做的是用年轻的力量去追逐那个金榜题名的梦。
“景桥,你在月考六里表现得特别好啊!感觉你从拿完金牌回来学习状态就一路突飞猛进,现在年排都排到十五名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旦华大学,你连top2都能考啊!”
神风中学2024届高三第五次月考成绩出来那天,马贾极度兴奋地将孟景桥叫到办公室。孟景桥早前不久刚听崔光宗说过这样一番类似的话,现在脸上却只是挂着平平淡淡的笑:
“嗯,我会努力,谢谢马老师。”
难得开心地走出马贾办公室,孟景桥抬眸望向头顶湛蓝的天空。这天早些时候刚下过雨,现在空气里飘着清新的水汽,明媚日光却已洒满春城冬日的校园。他在走廊上独自站了好久,最后竟忽然笑了。
今早刚到学校时,神风顶上还笼罩着厚厚的云。但在一场大雨过后,那云就连同云带给人的阴影一道消弭无踪了。现在学校上空阳光明媚,让人错觉生机勃勃的春天似乎马上就要到来。骤雨过后层层重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温暖和煦的明媚景光。
空白试卷在高三生课桌上一张张堆起,又被他们一张张抽走填满答案。神风高三楼梯间里那个印着三环校徽的倒计时屏上数字一天天变小,坐落于梦泽另一头的言信校园里十二月月考也被提上日程。再次像之前一样跟同学一道涌进隔壁办公室,施淮雨看清自己这次的成绩:
「施淮雨总分607.5 班排3 年排11」
“哇,607.5排年十一了,而且年级第一的廖神也只有628分……可就算加上学考量化他也只有650,真能和神风中学那个孙琛抢省状元吗?”
听不知哪位同学开口问出这句,张峋宇瞧着慧学网屏幕摇摇头:
“不不不,你们分析成绩时候不能只看那个硬分数,毕竟最后高考是在省里按排名录人。高一高二时候言信前七名都能进全市前二十,至于高三怎样就要看明年一月的市二诊了。”
梦泽市每年都会给高三生安排一组名为“三诊一模”的考试,市一诊是高二下期末考,市二诊是高三上期末考,市三诊被放在省一模和省二模中间,市一模则更靠后。言信24届全体老师都对即将到来的市二诊打起十二分精神,段凝更是每天都把数学课气氛拉到最紧:
“这次周测我们班平均分又掉了,看看成绩单上标红退步的同学有多少!数学是整个高三最重要的学科,数学不好你们怎么可能能拿高分!24届不是从进校起就天天念叨着要超过神风吗,你们就用这种态度超?”
虽说数学对高三生的确重要,但段凝这种态度实在是让人害怕。下课后窃窃私语声就响满整个班级:
“我天,段凝太恐怖了。我现在看见她就害怕,连带做数学作业也PTSD。”
“别别别,一码归一码,就算是宋淼在那会数学也不是什么让人好受的东西哈。但进高三之后我们班数学实在掉太猛了,二诊估计真难办。”
“难办就难办呗,难道你们还真想靠二诊打神风啊。人神风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市统测,他们在专心备战自家月考六呢。”
神风中学的月考难度的确和市统不在一个层次,言信高三生们每次在周测做到年级组从神风高价收购来的月考题都会一个头两个大。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在教室各个角落响起,施淮雨用碳素笔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他们不在乎就不在乎呗,我们在乎着好好准备就行了。这都半年没跟神风一起考试了,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两所学校现在到底差多少吗?”
通过升学摆脱崔家后,年幼的崔重云改名叫孟景桥。“景”有“日光”的意思,孟玲希望他的人生不再被崔家人带来的阴影所覆盖,而是洒满阳光。
但厚厚的乌云哪有这么容易消散,强行的转变并不能真正驱散他心里的云,崔家带来的隐患仍然在。直到他遇上施淮雨。施淮雨在冬夜的蓝花楹大道上救了他,后面又通过陈子涵帮他找到崔光宗一刀两断。
乌云天是不能直接变成晴天的,就算风把云吹走它们也有可能再回来。只有经历过一场暴雨,才能真正雨过天晴。(是的这是gxy起名字时的一个小巧思)
私密马赛定时发送设错日期了这是昨晚的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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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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