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笼宇(四)

昨晚的时候,刑淮臻将他抱回床上就关上门离开了,裴衔羽知道的,他从不在这栋房子里过夜。按理来说,南方的夏夜并不比北方宁静多少,而在这片荒无人烟的郊外,他甚至听不到虫鸣。

不知道是怎样入睡的,困意来之前想了什么,裴衔羽也不记清了。第二天,他睡到自然醒才翻身起床。天色几近中午,窗户朝南,正有大片阳光撒到床上来。

他推开门,想走去楼梯口的洗手间,却发现房间里和以往的布置有些不太一样,那张双人床上的被子是乱的。刑淮臻在他房间门口睡了一夜,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裴衔羽变了路线,无声地拿来一把凳子在床边坐下。

他轻轻地,尽量不去吵醒他。昨天从浴室出来之后,他给刑淮臻的手包了纱布,那小子还问起他是怎么学会这些的。裴衔羽不愿意回忆那段日子,不光是因为苦,还有成熟之后为年轻时的冲动而感到的一阵一阵的后怕。他那时刚扛上相机,跟着前辈四处奔走,裴衔羽还不懂他们肩上加起来的是整整两个家庭的重量。前辈有孩子、有丈夫,他有父亲,还有个才上大学的弟弟。放到现在,裴衔羽甚至不敢想如果当年卧底出事,他跟前辈面对的会是什么。然而如今故人已去,剩下的也只有他一个,他能做的只有守护她未尽的事业,在这条路上继续执这一盏灯。

而如今的灯芯,却已经快要被掐灭在面前这个他又恨又爱的人的手上了。

昨天在光下看过,裴衔羽才发现伤到的不止是手,但是只有拳头上那八个关节伤得最严重,像是打了很大一架,却只有他单方面动手一样。刑淮臻一个字也不说,任凭他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不过裴衔羽庆幸这不像高中时的那一次,他那时单打独斗,对着四个人,分明就是上去挨揍的。

后来他才知道,是那四个男生在背后拿不好的词议论自己,刑淮臻气得要命才答应了约架。老师调查的时候,这五个人都不肯说裴衔羽是怎样被非议的。他去接刑淮臻,那孩子站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浑身是伤,居然还得意洋洋地。

裴衔羽问他怎么不从家里多带点人去呢。

他拉着刑淮臻的手,坐在那看了一会,却不小心趴着睡着了。等再醒来,他躺在床上,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余温还在,裴衔羽突然感觉胸口发闷,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卫生间里忽然传来冲水的声音,他慌慌忙忙转过身去,眼泪不小心顺着另一边眼睛滚了下来。

“还睡会吗?”脚步声响起,刑淮臻躺进来用一只胳膊搂住他,刚洗过的手有点凉,裴衔羽没忍住缩了一下。他问了好几声,但对面一直没有答应,过了好一会,裴衔羽才终于放弃了装睡,一个人掀开被子,“咚咚咚”地跑进了卫生间里。

刑淮臻跟着进来的时候,他刚刚洗完脸 。他看着他一声不吭地刷完牙,不明白裴衔羽突然之间的怪脾气是从哪来的。应该不是昨天晚上惹到的,那个有点过分的玩笑当时就应该哄好了。刑淮臻本是打算随伤口自然溃烂,好去博裴衔羽的心疼,但是看上药时那板着个脸的样子,这招大抵是没戏了。

“饿吗?”

“不饿。”

“那等着吃中午饭?”

“……”

“你什么时候走?”

刑淮臻跟着他在屋里屋外转了三趟的时候,裴衔羽终于忍不住停下来问他了,但是还是那种不留情面的语气,听起来是有些恼火。确实,他是巴不得他离开,毕竟整日和一个强.奸犯待在一起,他连自身都难保不是吗?

“我这几天不走。”

话音落下,他以为他会看到裴衔羽眼里的不耐烦和嫌恶,刑淮臻是故意的。但实际上,那儿有的也仅是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裴衔羽看了他好一会没说话,再开口,是要他陪他去这院子里一个地方。

刑淮臻欣然应了。

他走在前面带路,这段路裴衔羽已经走过了无数次,刑淮臻不在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一睁眼就是到这儿来。四楼没有房间,只是一条东西贯通的走廊,长廊中间有一格飘窗,位置刚刚好对着教堂。

坐在那儿,裴衔羽能清清楚楚看见那口听不见声音的沉钟。那是他唯一提醒自己不要迷失的灯塔,那是他夜不能寐的渴求。突然之间,裴衔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刑淮臻带到这里来。是告诉他他想从这里走出去,告诉他鸟类生来就满怀对自由的向往吗?

可一个手里拿着笼子钥匙的人,怎么能听得进去这些呢?

他是失策了。

飘窗跟先前的布置不一样,那里多了靠垫,毯子也是新铺上去的。裴衔羽总喜欢把一只脚搭在垫子上,以一个极其懒散的姿势靠着、卧着,甚至躺在那里看地板上摞着的那堆书。他喜欢这个地方,这刑淮臻知道,裴衔羽有时甚至会在这里睡一会午觉,眼镜常被撇在一旁忘了带上。

他哥卧坐在飘窗上,看着玻璃的另一面,没有邀请他同来,刑淮臻是自己主动凑过去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裴衔羽带他上来之后一句话都不说,但仍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那一格窗间的风景足以勾得他心脏乱跳。阳光从眼下闪过,阴影刚好遮住他发烫的眸子,裴衔羽眯着眼睛,黑发被照得泛起浅色。刑淮臻挨着他坐下,发现他哥并没有趁机靠过来的意思,反而是他自己先被乱跳的心脏鼓动得卸了锁,不自觉地侧身上去偎着。

一寸一寸,像小心翼翼地试探、揣摩,直到鼻尖碰到他的呼吸时,裴衔羽这才回过神来。刑淮臻正在离他不过几厘米的地方,只是不合时宜地停下了,裴衔羽能感觉到扑在脸上的带着他身上气味的温热,抓人的,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迎合。

可是他太懂得怎么让他失望了。

深埋起情绪,第一千万次的假装。

裴衔羽微微侧头避开了。

“可以做。”

刑淮臻的血液在听到这句话那一刻凝固了,他却像是以为对方没听清楚似的又重复了一次。

“可以做……”

视野里,他突然向后撤去,刑淮臻一手捂着眼睛,笑,肩膀发抖,但裴衔羽好像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装作莫名奇妙地看着他,装作闻不见空气里悲伤的情绪因子,裴衔羽演得太像,以至于连他自己也被骗过去了。

他靠在那,那种懒散的样子,让刑淮臻看得咬牙切齿。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哑着,但裴衔羽没有听懂。

“我让你趴着,转过去。”

(此处省略3303字,录像play,裴和刑说好,让他睡,但是刑得回答他的问题,不能撒谎。是的我的傻儿子给他老婆弄撕裂了)

清洗好准备用餐的时候,已经过了饭时了。但裴衔羽还是坐不下来,就算抹了药膏也没能好转。刑淮臻脸上有愧疚,没遮着掩着让他看到了。而裴衔羽却想利用这份愧疚,他想换一点东西回来。

是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利用。

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曾经刺痛了多少对爱人的词语,又再一次在他心头浮现。

可是裴衔羽说不出口。

“我在警局。” 刑淮臻见他徘徊半晌第五次坐下去又弹起来的时候开口了,裴衔羽有点愣愣的,一时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昨晚,回来晚了,是因为在警局。” 刑淮臻不敢抬头看他,一份土豆泥被随手拿来的叉子压了又压,“那个伤你的人,找到了。警方那边把他扣下了,但鉴于你不能去认人,所以我……”

“刑淮臻,那个捅了我的人,不是你?”

他不答话,低着头,神情埋在阴影里。

裴衔羽现在才意识到那天的那声冷哼是什么意思,刑淮臻是怪他错怪他 ,怪他会以为是他伤了他。

怎么这么蠢呢?他早该想到的。这世上能做这种事的,刑淮臻的名字,应该第一个就被排除。

可是裴衔羽拉不下面子来说那一声抱歉。

“你是跟那个人打架了?” 刑淮臻不答,他便当作这是默认。“为什么?”他又问。裴衔羽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在局子里,当着警察的面打的。人家该处置就处置,我又不会说什么。” 刑淮臻终于放过了面前的食物,站起身来,一手揽过裴衔羽的肩膀。好半天,他才在刑淮臻的帮助下坐下,不过股间还是隐隐作痛,但裴衔羽硬忍着了。

“我当时那样问你,怎么不解释?”这个角度,他刚刚好能看见刑淮臻的鼻梁,但对方好像是故意把头低着,裴衔羽看不清他的眼睛。眼神不会骗人,可是刑淮臻偏要藏着。

“两个问题。”

“什么?”

“我今天回答了你两个问题,哥难道忘记了?不是哥自己先提的条件吗?”

“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是不是?”裴衔羽没心思和他胡搅蛮缠,正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想,“让我误会你有什么好处?刑淮臻,你这是在……保护我?”

他不否认,但也不承认。句句话如此,句句话都是如此。

裴衔羽一时间竟分不清真假。

可是他知道刑淮臻爱……

他爱……

是这样吗?

几天前那些伤人的话重新反扑上来,让裴衔羽被情感冲昏的头脑逐渐冷静了。

说他没有利用价值,说他只是一个发泄性.欲的工具。毫无温柔可言的交欢,甚至别人一个电话就能将刑淮臻从他身边拉走。

那一系列意外是为今天准备的吗?

那个和他那么像的人又真的和刑淮臻毫无关系吗?

裴衔羽不想再信了。

“只要你在这里安心待着,就不会受伤。”半晌,他才终于开口了,似乎并不想否认自己的保护行动。而意料之外的,裴衔羽沉着眼,只底声问他到底要关他多久。

“我不关你,你就又会跑出去。出了事,你让我和爸怎么交代?”

“我不会受伤,之前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有。”

这是裴衔羽的答复,但他看见刑淮臻只是用一种难言的神色看着他。他不作声,但裴衔羽从未感觉那双眸子里的感情有那么深沉过。像是冬天壁炉里微渺却炽热的碳火,像是大漠下沉睡了千年的古河,潜伏着,甚至是有些拙劣的隐匿着。刑淮臻看着他的样子,几乎像是在看一个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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