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笼宇(六)

裴衔羽做了个梦。

是个噩梦。

昏暗的囚室、浑浊的视线、铁链摩擦的声音,可是四肢动弹不得。他被绑在一张审训椅上,腰间只缠着一块破布,得以勉强覆体。裴衔羽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场梦,梦境也并未给他带来过多的惧怕、而是混沌。直到坐在暗处的那个男人起身朝他走来,裴衔羽看清了他的脸。那双手抚过他的身躯,掌心覆盖在腰间的伤疤上,温度烫得令他发抖。

未有任何先兆地,双腿被打开,异物死死钉进了他的身体。裴衔羽在那一刻猛然惊醒、喘息,然后看向时间。窗外是一片阳光明媚。

一切似乎不过只是他睡了个懒觉。桌上放着一杯水,凉的,他端起来喝完了。早餐放在外面的桌上,裴衔羽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就吃了下去。家里佣人从不肯和他搭话,裴衔羽也仅是能从了了几缕线索中勉强求证。

他昏睡了比一天一夜要久。

逃。

逃。

这是裴衔羽的脑子在清醒后冒出来的一个想法。制定了那么久的计划,这些努力,他不能白做。他搜罗来了房子里所有的厚书,一架放在储物仓里的三角梯,攀爬栏杆要用到的手套。裴衔羽以为他的动作很小很小。

午饭的时间延后了,理由是家里食材馈乏,才刚派人出门去采买。他决定吃完饭后攒足力气再从花园里翻出去,然而等到真正溜出餐厅,时间却已经快要到下午了。

裴衔羽暗地里为自己着急。

“情况怎么样了?”

“都按您说的办了,少爷。午餐延迟到四点,做得很丰盛,大少爷的胃口很好。”

“那就好。你替他去把大门的锁解开。”

“少爷?”

“他不是想跑吗?反正也拦不住,那干嘛不让他跑得轻松点?照他那计划,爬高上低地,一会又磕着碰着。”刑淮臻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在大门前站岗的保镖依言将锁打开了,“光打开就好,虚掩着,也不至于太明显。你们两个跟好他,确保他的安全。这个点就算出去,天黑前也走不出这一带。要是他聪明些,就该想到回来。”

“对了,记得和厨房说备些吃的,他走那么一大圈,肯定会饿。晚上我会提前过来,你派车来送江南回去。”

“明白了。”

这是裴衔羽以为他制定周密的、天衣无缝的计划全貌。这几年在外,他确实算不上有长什么记性,因为背地里总是刑淮臻在暗暗帮他做事。当然,裴衔羽也没蠢到把自己暴露到这般地步,只是刑淮臻知道他想跑,所以连缺卷胶带都要清点清楚。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裴衔羽成功从花园后一颗树旁的栏杆边上越狱。他没有看见虚掩的、无人看守的大门,在从两米多高的墙头跳下来时,因为股间的抽痛不慎崴到了脚。

已经太长时间不做运动,裴衔羽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他以为自己还是四年前那个剃了寸头就能混进戒网瘾学校,被打得浑身淤青、从头到脚泼了冷水还能在大冬天拼死跑下五公里的热血青年。那是非新闻专业毕业的裴衔羽从业的第一年,也是和前辈共同完成的第一次配合。他就算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一名真正的调查记者,裴衔羽还记得她那时还有些惋惜,说他不是天生能干这行的料。他以为他能从二楼跳窗落在一辆卡车上逃跑,漫无目的地走三四个小时去翻山、避开当地被串通的人群寻找接应,那他也一定能逃得开刑淮臻给他设下的囚笼。可是裴衔羽错了,因为这不是他生存的极限。他的生命不受威胁,裴衔羽也没有如同当年一样被激起的强烈的求生**。

退一步,不是地狱,是温暖的巢穴热好的茶。刑淮臻知道他的毅力不够,裴衔羽也没有理由不回这个家。

晚上八点,天已经彻底黑了。刑淮臻站在大门前等他,可是时间比预料得要更久,久到他莫名地心里发慌。

“人到哪里了?”

“就快回来了。”

郊外的这一片路不好走,不光弯弯绕绕,有些地方甚至是坑坑洼洼的。路上只有两排孤独的路灯,没有行人、车辆,这样的感觉让裴衔羽心里发毛。分明之前在山里,就算没有手电,他也不曾有这般心悸过。可天才刚黑下来没多久,裴衔羽的退堂鼓就敲得几乎震耳欲聋。

因为黑暗,他看不清远处建筑物的影子。那些隐隐约约的光亮,分明就在眼前,却始终望不到头。

又咬着牙走了一段路后,裴衔羽终于算是放弃了。他从未料到安江市里竟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好在一路上的岔路口他都是直走,不难找到回去的路。

意料之中的,刑淮臻在门前等他,不过他脸上却不是那种裴衔羽以为的意外的神色。刑淮臻没多说话,只是看了眼他受伤的那只脚,就抱起他转身往屋里走了。那种尽在掌握的自若感让裴衔羽意识到他被耍了,憋屈和被抓了包的难堪感一股脑涌了上来,旁人在侧,他也只是强忍着没有爆发。

“拖着一只伤脚在外面跑五个多小时,我还真是低估哥的毅力了。”开口的声音里带着些嘲讽的味道,刑淮臻正蹲在他脚边替裴衔羽脱鞋。崴着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安定下来之后,疼痛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他勉强忍着没冷哼出声,只是坐在那看着刑淮臻忙前忙后。浸透了碘伏的棉球带着凉意和痛,和他握着他脚踝的指间一样。

刑淮臻一定在门前等了他很久。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裴衔羽的心口颤了一下。可他紧接着就意识到那凉意是金属的质地,正来自刑淮臻左手戴着的那颗戒指上。

他一脚把他踹开了,药用喷雾喷歪了地方。空气里一股中药的味道弥漫开来,刑淮臻缓缓抬头看他,神色看上去有些复杂。

“又发什么疯?”他有些不耐烦地,语气里满是疲惫的味道。今天的刑淮臻似乎不太一样,脸上也少有以往那种姿意妄为的笑。他硬拽着裴衔羽的脚踝把他拖了回来,不顾后者被捏得痛到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控制好的力气在裴衔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明显戒指的印子,刑淮臻注意到了,却似乎并不怎么疼惜。

“我看哥精力还挺旺盛的啊?我当你□□.得腿还站不直呢。后面肿得老高,居然还有力气……”

话断在半截,没有丝毫犹豫的,裴衔羽的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刑淮臻被打得懵了一下。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实话说,这一耳光其实并不很痛。裴衔羽见他沉这脸看向身后,也转头望去,才听见身后急匆匆关门出去的声音。刚端来的夜宵放在桌上,他爱吃的,显然是提前准备好了。

裴衔羽尴尬地瞄了他一样,刑淮臻倒没有故意躲开他的视线。他脸上的疲倦远多于怒意,然而最终也只是别开头叹了口气。他抱着他上床,刑淮臻伸手解他扣子的时候,裴衔羽原本都做好了又被强迫一晚的准备,但是他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刑淮臻似乎察觉到了他有些疑惑。

“就这么想做?”他开口嘲弄了一句,无视了裴衔羽瞪着他却略显无力的眼神,“不过我倒没有兴趣碰一个伤患,我劝哥最好还是安分些……”

“少假惺惺的了,你这么折腾我也不是一次两次。”裴衔羽的语气冰冷,他记起了今天早些时候的那个梦。可是刑淮臻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径直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已经洗漱好了,还端来了裴衔羽没吃的那些夜宵。他坐在空着的另外半张床上,伸手搂住他的腰。裴衔羽一时僵住了,连嘴里的豌豆黄也忘了嚼。

“留我一晚上行吗?”他开口征求,就好像决定权真的握在裴衔羽手里一样,不过他没搭理,觉得有点好笑。今天晚上的刑淮臻有些奇怪,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全然消失,现在又显得格外黏人。裴衔羽打算退一步,拿了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可是刑淮臻摇头说他不吃。

“哥,我脸疼。”

“少来,就该打。”

挨了一句训后,刑淮臻满意地躺倒在他的枕头上。他那时的样子,给裴衔羽的感觉,就像是一旦闭上眼就再也不会睁开了一样。见他半晌不出声,裴衔羽有些慌张地喊了他的名字,刑淮臻懒洋洋地动了一下,随即滚到他怀里来。

“……你刚说什么?”

“我们不跑了好不好,就待在这里,外面很危险……”他搂着他的腰,力气不大,手臂也只是轻轻搭在裴衔羽身上,“我两天没睡了,刚刚状态不好,我只是有点害怕……”

“真稀奇,还有什么是能让你害怕的……”

“……”

“刑淮臻,我是你哥,我不能留在这给你当一辈子情夫……”

这句话,他能说出来,就是在等着刑淮臻矢口否认。可是裴衔羽等了半晌,默默吃掉最后一口布丁,却没能等到他的回答。他扭过头,轻轻把他的手挪开,发现他却并没有反抗。刑淮臻把头埋在他的腰窝里,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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