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具
不知不觉间程洛已在大落水村待上四天,在湖边看过日落,也观赏过雨中的泸沽湖,她意识到景致并非二十四小时皆完美动人,同时也需要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和心境。
程洛不再继续执着于画不出心中所感,亦不再执着于景致未达到心中期待。未完成的画早已随着那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和泸沽湖融为一体,结局再圆满不过。她离开大落水村,前往下一站目的地:里格半岛。
而吉他男,在湖边晃悠两天再未觅得程洛的身影,难掩失落,提前结束假期,打道回府。
里格观景台的星空勾起了程洛的无限回忆,玉泉山彻夜未眠的夜晚、露天舞台嬉戏玩闹的夜晚、操场看台月下谈心的夜晚……
后来,灯塔下怀揣着悸动的心送她星星的人是他;忠义路无数个夜晚和她相拥而眠的人是他;露台上和她天马行空幻想未来生活的人也是他。
如今,躺在里格星空酒店里仰望星河的人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许祈海曾说过:无论她在哪,他都会来找她。
然而一年过去,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时间是最好的脱水剂,那些美好丰满的誓言终将变成一个个干瘪的谎言,丑陋不堪。
来云南的初衷本是为了与过去划清界线,如今却陷入无限的回忆当中,无论她再如何努力,许祈海都好似无处不在。
他将她的心完全占据后,却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世界曾迎来短暂的救赎,然而阳光散去,一切轰然倒塌,只剩下无尽的黑夜。从此再无日升月落,再无叶落花开,日复一日,乏味至极。
时间,是最无用的药,这个道理,她六岁的时候便懂得。抛下她离去的人,又岂止许祈海一个。
宽恕一个人容易,但释怀太难,意味着抹除过往岁月的艰辛。那些切实存在的东西,早已一点一滴渗进她的灵魂当中,成为身体的一个部分。
丢不掉,忘不了。
无论如何安慰自己,那些岁月都摆在眼前。只能说,往后的日子里,她会慢慢适应伤口带来的疼痛。会有更开心,更难忘的事情摆在靠前的位置,让她无暇顾及那些岁月,但绝不可能忘却。
因为,她的伤口,永远不会彻底痊愈。她唯有将面具戴得更牢实些,让人无法轻易察觉。只要无人发现,便不是一桩大不了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流逝,程洛已在里格半岛住了半个月,每天看日落,观星辰,等日出。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她开启了漫无目的的游客模式。
下一站仍回到丽江,早起艳阳高照,程洛为此戴上了遮阳帽,身上也涂满一层厚厚的防晒霜。哪知没走多久便下起雨,将她困在街角的茶室。
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她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于是进去点上一壶茉莉花茶。老板人不错,为她递上干净的毛巾,她思忖片刻后,追加一块蛋糕以表谢意。
球球此前极少出门,不大能够适应陌生的环境,程洛费了老大劲才把它从猫包里拉出来,此刻正缩成一团紧紧扒拉着她。
保险起见,程洛将牵引绳的另一端系在桌腿,才放心喝起茶。花茶并不好喝,好在蛋糕很甜,还算合她的胃口,一场雨带来了意外的收获。
身上仍未干透,外头的雨已经停下,她不想再多喝一口茉莉花茶,三步并作两步迅速逃离。
丽江的游客比泸沽湖更多一些,商业气息浓重,到处熙熙攘攘,程洛不大喜欢。可丽江却是给她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地方,归根结底,她又撞见了吉他男。
两人在街上再次偶遇时他慌忙解释:“我没有跟踪你哦,我在镇上的酒吧驻唱,刚好酒吧那几天装修,我才去泸沽湖游玩。不信你可以去我驻唱的酒吧看看,我已经在那里待了一个月。”
“不用了。”程洛记起他之前身上确实背着一把吉他,不过对他仍心怀戒备,并不愿过多纠缠。
瞥见程洛两手空空,他不禁担心起来:“你的猫呢?又跑啦?”
“在民宿睡觉。”球球随她出过几趟门,一次比一次更加不乐意,一看见猫包便十分抗拒。除非球球自愿走进猫包,否则
程洛不会强迫它。好在民宿是他们第一天到丽江住的地方,球球大抵有些许印象,十分喜欢民宿的小院子。
“这才对嘛,带着猫出门哪像游客。”他凑上前和程洛并肩走着,眼神飘忽,思忖着该如何开始一个话题。
“上次在大落水村吃过饭之后没再见到你,我以为你回家了,没想到你还在。怎么一个人玩这么长时间?”
“遵守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跟你约定的人呢?”他四下张望起来。
“一个人的约定。”反正是个不相干的人,今天过后或许再不会见到,程洛觉得说出来也无妨。再加上这段日子她一直独自一人,心里头多多少少憋着一些话。
他在心里头胡乱猜测一番,由程洛身上若有若无的忧伤气质联想到失恋,于是出言开导她:“有些人注定是命里的过客,不必执着于他们的离去。”
岂料误打误撞,正中程洛心事:“如果他不是过客呢?”
“他不是?还是你不希望他不是?”
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能一针见血猜中她的心思,难不成她装得很拙劣?程洛脚下步伐不禁变得慌乱,只有依旧清冷的脸庞维持着她固执的自尊心:“有区别吗?”
“嘿嘿~你不执着的时候他才是过客,取决于你。”
“说了等于没说。”
程洛快步甩开他,他笑嘻嘻追上去提议道:“有没有兴趣去我驻唱的酒吧看看,我欣赏过你的画,礼尚往来,邀请你听听我写的曲子。”
“我不会喝酒,也不喜欢吵闹。”
“谁说去酒吧一定要喝酒,而且那是一间清吧,挺安静的,和别的酒吧不一样。”
清吧?程洛并不知道清吧是什么,但不打算开口问,因为会显得她没见过世面。别说清吧,什么吧她都没见识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着走了。
下午客人少,确如吉他男所言,相当安静。
他没为程洛点酒,而是从背后变出一盒巧克力奶,摆在程洛面前。
“小朋友,你喝这个。”
程洛瞬间变了脸色,她十分忌讳别人把她当成小孩对待,所以小朋友这个称谓听起来格外刺耳。可他放下巧克力奶后随即转身上台,并未察觉到程洛的异常。
徐徐吟唱的歌声将程洛从无名的怒火中拉扯出来,台上绽放着笑意的阳光少年有着清澈的嗓音,歌声中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恰似云南的夏天带给她的感觉。即便艳阳高照,酷热难耐,却说不准大雨何时不期而至,冲刷掉一应闷热。
喝下一口巧克力奶,她瞬间消了气,不再纠结于一个毫无意义的称谓。心情莫名舒畅,连同台上抱着吉他弹唱的阳光少年,侧脸也变得莫名帅气。
下台后,他点上一杯酒,在程洛对面坐下。发现程洛正盯着他的酒杯,他试探地问道:“想试试吗?”
程洛摇头拒绝,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不转睛盯着程洛手背上细长的疤痕。两人眼神交汇时他心暮地漏了一拍,情急之下随口找了个话题转移程洛注意力:“要,要不,你,你帮我画一张画像吧。”
程洛从不画人,拒绝的理由是不会画眼睛。
“我看你画的眼睛挺好看的。”他只觉程洛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是我的眼睛,但我不会画别人的眼睛。”程洛笔下的眼睛带着一丝阴森恐怖,他完全无法将其和程洛深邃清澈的眼睛联系起来。
“我同意你的话,你确实不会画眼睛,画不出你眼睛千分之一的神韵。”
程洛自嘲一笑,透着一股悲凉的意味。
这一笑冷不防撩拨他的心弦,生出别样的情愫。不可否认,程洛的眼睛是他见过最美的眼睛,虽然跟她的长相比不值一提。可这个女孩好似不清楚自己长得好看,根本不加修饰打扮。
“你是艺术生吗?”
“我看着像吗?”
程洛,大概是他见过的人里性情最为古怪,最难以接近的一个人,惜字如金,想要同她聊天需要有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片刻后,他接着道:“我是医学生。”
“你说过。”
聊天戛然而止,他拿起酒杯,递到嘴边才发现杯中酒早已饮尽,就着酒杯喝下两口空气,随后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半抬头偷偷瞥了程洛一眼,发现对面坐着的人神情自若,没有半分不自在。
“唉~”他自叹不如。
“叹什么气?”程洛抬头看他。
他突然咳嗽起来,半天才顺过气,端起酒杯乱说一通:“杯子,酒,酒喝完了,我得去续杯。”
程洛自顾自观察起店内的陈设,确实与她脑海里酒吧固有的印象大相径庭。她拿起手机搜索清吧,才知道原来酒吧可以分很多类型,驻唱歌手也可以是阳光向上的兼职大学生。
很多时候,先入为主的观念确实容易给一个人身上打上标签。前段时间,她甚至怀疑他是偷手机的贼,谁能想到现在会坐在一起聊天。
最终吉他男仍旧没能成功要到程洛的联系方式,打发人这事程洛做起来太过得心应手,三言两语轻松应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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