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周华很有读书人的气质。

这一点,在崔灵文与他相亲的那一天,就深切地感受到了,无论是文绉绉的言谈,还是沉稳的举手投足,无一不展现出一派儒雅之气。

就是他人有点肥,儒雅过了头,再瞧着,就有点佛。

崔灵暖与他在乡间漫步,闲谈,说着家里的杂事。时间在他们身后走着,留下了一路的痕迹。

明明走的很慢,却还是在日落之前,到了村口。

“回去路上,周先生务必小心些,村头的路不比别处,略微陡了些。”

崔灵文又对他淡淡一笑,指了下别在脑后的簪子,说:“周先生眼光独特,这簪子……很好看。”

“你喜欢便好。”周华回给她一个笑。

一种别样的心情在崔灵文心头炸开。崔灵文不懂何为爱情,但她想,灵暖对张因及的感觉,应该与她此时别无二致。

周华没说要走,崔灵文也没催他,二人就这样对立在村口,默不作语。

日落西山,红霞落在她肩膀上。

“崔姑娘。”周华突然开了口。

崔灵文轻轻地应了一声:“周先生。”

周华也不通感情之道,但也不是不开窍。他看着落在崔灵文肩膀上的光,突然就想守住这一片美好。

“不知崔姑娘想的怎样了。”

周华说的隐晦,但崔灵文知他话中之意。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跳一时间错了步调。

崔灵文的眼睛很美,宛如枝头的桃花瓣,看得周华心头一软。

他下了决心,勇敢地道出了心意:“不知是否愿给在下一个机遇,陪姑娘一同看遍余生光景。”

崔灵文吓了一跳。

她从没想过,能有人对自己说这般的话,能有人把她放在心上,记在未来的人生路里。

可她不干净。她不值得。

“周先生。”

崔灵文双眸半掩,话里话外都带了感伤。

周华没有应声,只是安静地听着。

“周先生的好意,灵文承担不起,”崔灵文说着,声音逐渐发了颤,“我不是什么纯粹的女儿郎,怕误了周先生这一片真心。”

周华脸上的笑,慢慢地没了踪迹。

崔灵文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般场景,心里有难过,但也没倒撕心裂肺的地步。

“我幼时……”

崔灵文原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地讲出那一段黑暗,但颤抖的嘴唇和僵硬的脸让她明白,她还是做不到彻底放下。

“罢了,”她对周华欠了欠身,“个中缘由,还是写信给你吧,我实在……说不出口。”

天色消沉,猩红的夕阳,好像破了心的一碗鲜汤。

崔灵文没敢再与他对视,匆忙收了目光,对周先生鞠躬行礼,随后转身辞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周华立在原地,想了许久。最后,他叹着气摇了摇头,迈着步子离开东苄庄的村头。

知道崔灵暖的住处后,翠云便闹着要进城去寻她。

不是口头上说着玩,她是真动了进城的心思。

崔灵安都快被她愁死了。

“娘,你忘了桩子叔进城的后果了?”他把翠云收拾好的包袱扯下来,拽着她进屋,“你进城了你住哪?你吃啥?你去干什么——这些你想过吗?”

“松开我!我闺女给我吃给我住的,我怕个啥?”

崔灵安愁得头脑发胀:“那她要是不待见你,你咋整?”

“滚你娘的,”翠云抬手,抽了崔灵安一巴掌,“你当谁都跟你似的铁石心肠?我看啊,你就是不盼我过一天好日子,他娘了个逼的,谁都别想拦我。”

年幼时挨打,痕迹都可随岁月消逝,但年少时的心已有了骄傲,肆意鞭笞,只会折损傲骨。

翠云抽的这一巴掌不重,但崔灵安却觉得很疼。

“我能不盼你过好日子吗?!但是你别忘了,灵暖就是为了生孩子才躲城里去,你这要去了,一准儿又是闹腾她,那她还能安稳把孩子生下来吗!”崔灵安的声音有些抽搐。

这倒是翠云没想过的。不过她也懒得想这些,她只想赶紧地进城,跟着闺女过好日子。

“你别跟我提孩子!”翠云气上心头,又是一巴掌挥了下去,“我□□奶奶的,你那嘴是抹了屎吗?说我闹腾?□□他娘的还敢点头!我日你娘,你给我滚出去!真是良心都喂了狗了,白养了个瞎眼的玩意儿!”

崔灵安还想跟翠云吵两句,但却被一旁的崔灵文硬生生拖了出来,还随手闭上了门。

“你跟她辩个什么劲,”崔灵文尽量平和地对他说,“娘她不就是这么个脾性,别跟她计较。”

崔灵安紧咬牙关,满脸都是恨。

崔灵文叹息:“行了,是去是留随她吧。”

说到底,崔灵安还是不愿翠云走的,毕竟她虽不撑事,但好歹也是家中长辈。

“她要是走了,这个家就……”崔灵安突然哽住,后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

而崔灵文却听懂了,她会心一笑,道:“不还有我呢,没事的,这个家它倒不了。”

正午刚过,日光还耀,崔灵安却收了锄头,拍拍身旁的房艾:“走了,收工。”

“咋这么早?”房艾赶忙追上,跟在他屁股后头。

崔灵安从扛着锄头的一侧回过了头,房艾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尘封的眷恋。

“娘要走了,”他声调偏暗沉,“去赶个集吧,给她买点东西。”

去西苄庄的路上,房艾一直在想,像翠云那般虚荣造作的妇女,大抵是不会记念崔灵安的这番好意,这钱花了,多半也就是随了个寂寞。

西苄庄的集市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他二人逛了小半个钟头,最后决定给翠云买个镯子——前两日,翠云刚嫌弃过,说她那镯子都污了,不如村东刘家媳妇手上的好看。

崔灵安又买了块毛毯子。买给灵暖的,给小外甥备着。

时候尚早,也不急着回家,崔灵安和房艾就在集市上瞎逛,遇到喜欢的东西,就站在摊贩前多瞅几眼。好似用眼看过,揪心的渴望也就此被填平了。

渐入集市中央,遇一桥,桥两侧都是卖吃食的,隔着十几丈,都能闻着那香味儿。

崔灵安还欲向前,却被房艾扯住了手指。

“就不过去了吧。”

房艾抱着毯子,半张脸被遮住,崔灵安看不全他的神色。

近年来,上头管的严,人贩/子不敢明目张胆地交易了,都躲了起来,没几个钱的都找不上。

桥那头早已换成了一路的小吃,再瞧不见那卖人的营生。

崔灵安知道房艾在恐慌什么。

“不过去看看,有啥想吃的吗?”崔灵安问。

房艾使劲摇了摇头:“不想。”

把手指从房艾手中抽出,崔灵安接过他怀中的毛毯,轻声问他:“想吃年糕吗?”

一听说年糕,房艾的眼睛变得亮亮的,但一想年糕好贵的,又皱起了脸:“不太……想。”

“那好吧,”崔灵安故意使坏,“你不想吃,我就买一份儿。”

“……哦。”房艾的失落都写在了脸上。

崔灵安也不多说什么,丢了他一人在此处,抱着毯子,去桥头上切了一毛钱的年糕。

糯米面做的年糕香喷喷,馋得房艾眼睛都直了。

崔灵安捧着年糕,张大了嘴,做出饿狼捕食的模样,牙齿落下,却只咬了指甲盖那么点的一小口。他还故意含着空气,咬得用力:“唔啊……忒香了……还有枣哎!”

房艾被他逗得破出了笑,刚笑一声,又慌忙用手捂住嘴:“你假装的。”

崔灵安皱着眉:“我怎么假装了?”

“你都没吃。”

“谁说我没吃,我吃了好一大口呢,不信你凑过来瞧瞧。”说着,崔灵安张开了嘴。

房艾攀住崔灵安的肩膀,微微踮起了脚,探着头,看向他的唇齿。

还没待看个清楚,崔灵安却突然收了唇,对着少年的眼睛,轻轻地呵出了一口气。

扑面而来的风,房艾根本猝不及防,直接被吹得闭上了眼。

等他睁开,看到的却是崔灵安勾起的嘴角。

“你又戏弄我。”

明明是怨怼,可从房艾口中道出,就拐着弯变了个味。

崔灵安知道房艾这是羞了,便不再捉弄他,把年糕塞他手中:“我吃够了,你吃了吧。”

房艾捏着那一块年糕,眼睛亮得跟个珠子样儿:“那我吃一小半,剩的留给大姐。”

“给她留作甚么,”崔灵安抬手,在男孩额头上留下一记,“傻呀,还看不出我是专门买给你的,她要是想吃,叫姓周的给她买去。”

话是没错,但不经细琢磨,房艾一想到崔灵安给他买与周华给大姐买是等价的,就热了脸庞,慌了阵脚,低着头便乱逃。

他走了几步,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上了桥。

胸口一震,转身就要跑,却未料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年糕都粘衣服上了,房艾瞅着就心疼。

他头顶上那人却毫不在意,随手擦掉前襟的糯米粒,然后执起他拿年糕的另一只手,轻声地道:“都过来了,不如再往前走走吧。”

闻言,房艾愣在了桥心。

他想到那些时常在脑子里回放的暗沉童年,想到娘亲跪在地上咳血,他哆哆嗦嗦地擦,却怎么擦都是满目猩红;想到他爹拿棍子抽他,骂他是个祸害,看到他就晦气;想到自己被扎了小辫,卖给一个长满麻子的丑男人,丑男人捏着他的脸蛋,说这是个值钱的货;想到自己被识破了性别,捂着□□哭着求那人,求他放过自己……

面前的崔灵安神色温缓,像是刺破旧梦的一支青烟,把灰黑驱散,带他步入七彩的人间大道。

房艾又想起,崔灵安与他在田间肆意追逐的傍晚,想起靠在崔灵安肩头看过的无数个日落,想起晚上被提前焐热的被褥,想起握住他手指的宽厚手掌,想起只有对他才有的灿灿微笑,想起挑石子,想起拥抱,想起枕旁。

匆匆人世间,苦难与美好本就是天生一对,熬不完的苦难,享不尽的美好。

——都过来了,那再往前走走吧。

房艾向前走了两步,手却被牵制住,他咬了一口年糕,回过头去看站在原地的崔灵安,囫囵着说:“走呀,干嘛不动。”

后者的眉眼弯了弯,快步跟上。

“年糕好吃吗?”

“好吃。”

“还有啥想吃的没?”

“……没了!”

“哎呀,你快看,这儿有糖炒栗子、芝麻糊……啊,还有槐花粉。”

“你别说啦!我不看!”

“真不看看嘛?”

“不看!”

“那一会我给你买了,你闭着眼吃?”

“……你又戏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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