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桥,又走了几步,崔灵安突然立住,转过头去,与房艾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儿。”
房艾手一抖,手里的栗子险些抖掉。
“去你家前,你就见过我?”
崔灵安点了点头,那日过目不忘的笑容,又于眼前重现。
“那你一开始认出我是男的了吗?”
房艾的眉很锐,但眼却生得极媚,再加上面容清秀,不仔细辨,当真是不分雌雄。
“没,”崔灵安如实说道,“我还当你是女娃。”
房艾轻笑,又剥了一颗栗子,扔进嘴里。
集市上人群涌动,望眼去,皆是行色匆匆的赶集人,像崔灵安与房艾这般闲庭漫步的,也只他二人。
“你要是个女的,”
眼前人来人往,没人会在意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崔灵安这般想着,话就脱出了口:“我就娶了你来做我媳妇。”
“咔哒”——是栗子落地的声音。
房艾捏着空的栗子壳,恍惚中猜测,这莫不是身在梦中,真正的崔灵安,又怎会对他说那种话。
是梦是真,都是不可及的痴妄。
“那……那我要是女的,”
若是女子,他便坐实了童养媳的虚名,与崔灵武成一对包办夫妻。房艾这般想着,眸色就黯淡了几分:“你就要喊我叫嫂子了。”
崔灵安蹙眉:“嫂子?不要。你又不喜欢我二哥,何不跟了我。”
房艾只当他在说笑,便顺着这假设,飙起了空话。
“那你还能抢了嫂子做媳妇不成?”
崔灵安脚步一顿:“你情我愿的,为啥不行?”
房艾也随之止了步。
你情我愿。
这四个字,就好似闷在土里的种子,久久见不得光,终究一日,它破土而出,露出稚嫩而葱绿的新芽。
原来,灵安哥一直是知道的啊。
原来那种倾心的眩目,那种让人头晕的心动,不只是他独自的感受,崔灵安也有。
“就是啊,你情我愿的,为啥不行。”房艾喃喃地复述着,明知是答,却又好似在问些什么。
“所以,你要是个女的,你愿嫁给我吗?”
崔灵安的声音恳切,目光也真诚纯澈,只是周遭的杂音纷纷,让这句安静的疑问,飘渺得好似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求婚。
房艾知道他自己是愿意的,可他没说。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可我是男的。”
然后是另一个事实:“我也不是你家的养媳。”
现实如此,可房艾这么说着,崔灵安的心头还是忍不住绞痛了一下。
“也是,我在瞎想什么。”
他甩了甩头,然后企图扯开话题:“你看还想吃点——”
话音陡然没落,还没说出的后半句,就此消失在了汪洋人海中。
崔灵安看到房艾脸上,从眼角到下巴的一道湿润泪痕。
“让一让!让一让!”
吆喝声自身后响起,二人回过头去,看到一汉子推着车靠近。
崔灵安与房艾各自后退一步,让出中间的空荡。
汉子推着满车的白菜,从崔灵安与房艾中间穿过,嘴里还在嚷着:“让一让来!让一让!”
那吆喝声随着汉子走远了,耳边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拥挤的人群再次涌动,来往的人,走在了二人中央。
隔着人,崔灵安看向房艾。
那人脸上的泪没在作假,房艾是真的……哭了。
他安静地看了十几秒,随后穿过人群,来到了房艾身侧:“回家吧。”
“嗯。”房艾偏过头,将流泪的半边脸避开。
崔灵安抱着毛毯,走在了前面。他知道房艾一定跟在身后,他没再回头看。
忽略,在这一刻,成了少年手中的挡箭牌。无法解释的落泪,骤然沉寂的话语,解不开的谜团,无一不撕扯着他的心,叫他心绪难宁。
翠云是次日一早走的,周华来接的她。
对此,崔灵文很是过意不去,原本是想写封信告诉他自己早已失了贞白,可让翠云闹的,她又不得不改了内容,托周华送翠云一程。
周华倒是不在意,来接翠云,还给崔灵文买了一摞月饼。
“你花钱买这些做什么?”花的是周华的钱,疼的却是崔灵文的心。
周华把月饼放在桌上,指了下崔灵安与房艾:“留给几位弟弟吃。”
这东西可把崔灵武馋得不轻,他瞪着个眼,宛如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颤抖着捏起一块来,小心翼翼地吃在嘴里。
甜滋滋的豆沙馅在嘴里化开,崔灵武就狼嚎一样,嗷呜一声,然后大口吞咽,吃得满嘴是渣。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吃相给逗笑了。
房艾笑着,习惯性地看向崔灵安,竟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于是脸上的笑,陡然间僵住。
两人像是对视一眼交换了暗号,又马上不约而同地避开。
翠云这一走又不知何年何月回来,崔灵文到底是放心不下,就随着她娘一同离开了东苄庄,说是一道去探看下四妹,天黑前便回来。
于是家里便只剩了灵安与房艾,还有个愣头吃月饼的傻子。
也说不上在别扭些什么,但崔灵安这一上午都没跟房艾搭过话,房艾也是,崔灵安做什么,他便在后头跟着,只是闭着嘴,不吱声。
吃晌午饭时,二人倒是搭了话,可也不过就是“还吃吗”“不吃了”两句,此后又沦回沉默。
午后小睡,崔灵安先上了床,崔灵武后脚跟着躺下,却又被灵安拽起来:“去大姐那屋睡。”
崔灵武啊啊地喊了两声,就老实地跑去了里屋。
房艾睡不着,也不想睡,就在屋里挑豆子,把虫咬的都给剔去。
辗转几回,崔灵安终是没忍住,坐起来问他:“你不睡会?”
“不睡了,”房艾手上动作慢了半拍,“挑豆子闹着你了么?你等下,我搬去院里挑。”
房艾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黄豆,他撅着的屁股面向床,崔灵安瞅着,突然有了想摸上去的冲动。
“房艾。”
崔灵安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实在不好听,像是在碍事,可崔灵安说着,全然不觉,还自以为念的很好听。
“嗯?”房艾直了身子,回头看他。
“你过来。”崔灵安说这三个字很空灵,自己说完还没意识到,这竟是一道命令。
房艾手上还沾着灰,他随手在空中拍了下,朝床上的崔灵安走过去。
最后停在床边。
他二人安静地对视着。
崔灵安又想到了车水马龙的集市,以及最后不了了之的对话。他仰着头,盯着房艾的眼睛,里面是那么地干净。
“你昨天,哭什么?”他伸手,勾住房艾拘在身前的,那一双手。
这个问题算是把两人所有的忸怩给打碎了,逼着他俩直面血淋淋的真实。但房艾听着这话,第一反应不是心惊,而是在想,他刚挑了豆子的手,脏,崔灵安干净的手也该怕是蹭上灰了。
他低下头,闷闷地看着扯在一起的两双手。
“嗯?”崔灵安手上用力,把房艾朝身前一带,“在哭什么?”
房艾还是不答话。
隔壁屋里,崔灵武睡不惯新床,一直在翻身,木板被他砸出了剧烈的吱嘎声,穿过两扇门,撞击着他二人混沌又虚无的意识。
崔灵安松了房艾的手,把他别过身去,又搂着他的腰,轻轻一下把人拽上了床。
脊背抵着胸膛,脸颊贴着肩膀。
“小艾,告诉我,昨儿你在哭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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