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睡了。连院子里的狗都睡了。
崔灵武也睡了,隔壁屋没动静了。
崔灵安和房艾坐在床上,飘在面前的腥气还没散去,就连空气都还是热的,可他俩却谁也不敢看对方一眼。
房艾安静地坐了一会,然后提上自己的裤子,红着脸拿起粘了他东西的枕巾,弱弱地说:“我去洗洗。”
崔灵安憋着还未消退的情绪,没有应声。
独自一人在院中洗了枕巾,房艾将它晾在衣架上,然后在院子里呆了半天,才回了屋,继续挑豆子。
崔灵安从床上下来了,去井旁洗了手,坐到房艾对面,跟他一起挑着豆子。
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房艾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哪里都不得劲,挑豆子的手蜷着,腿也并着不敢张,尤其是头发,最碍事了,什么时候长这么长的,都快盖着眼了。
事实上,对面的崔灵安也好不到哪去,面前三筐豆子,打眼一瞅就知道哪筐是好的,哪筐是招了虫的,他还跟房艾明知故问,显得自己好蠢。
这种不自在很是奇特,明明生硬晦涩,却不让人心生膈应。
就好像嫩芽初见日光,照得身上别扭,却又暖洋洋地很舒服。
房艾到底也没告诉崔灵安他昨日在哭什么,崔灵安也没再问,但二人之间的隔阂好像就那么没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袒露了最真实的羞涩,然后一发不可收地羞过了头,撞破了膜。
这日下午,两个人没去地里,在家里挑了一整个下午的黄豆。
豆子倒是没那么多,需要挑那么久,只是二人心不在焉,动作就磨叽。崔灵安还不知咋地,把挑好的那筐给打翻了,房艾笑他是来捣乱的,崔灵安也笑了,笑着蹲在地上,一颗一颗给捡了起来。
傍晚,崔灵文回来了。
崔灵安问她四妹咋样了,灵文便将这一天的所遇所见告诉了他。
讲真,这还是崔灵文头一遭进城,她的关注点应该也稍微放在城里的万千世界上,可她没有,她所有的注意点,都留给了灵暖。
“灵暖现在肚子大了许多,瞧着面色比以前强多了,人也胖的一小圈,”崔灵文说了很久的灵暖,才想起翠云,忙说,“四妹跟张因及住一屋,就搁厂子里,娘非要在那儿住下,张因及就再给她支了一张床。”
“张因及对四妹好吗?”崔灵安问。
就今日所见来说,还是不错的。崔灵文也没有吝啬对张因及的夸赞,实打实地说:“照顾得挺周到,我感觉蛮真心的。”
崔灵安想回过头跟房艾说,但一扭头,瞧着房艾居然在啃月饼,便不由地笑道:“姐,你瞧,那儿有只馋猫。”
崔灵文当是真猫,还在地上瞅:“哪呢?”
发现崔灵文没懂自己,崔灵安又摆摆手:“没了,跑了。”
然后他又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打趣他姐道:“哎,那你跟我姐夫咋样了?你俩要成了亲,你也会进城吗?”
这话戳在崔灵文的痛处了,她扯着嘴角站起来,走到炉子边,把烧熟了的水灌到壶里去,然后漫不经心讲了句:“别胡说,这事儿不准成,八字还没一撇呢。”
“没撇?”崔灵安笑得很贼,“那你头上戴的那是啥?”
崔灵文一慌就手抖,手一抖,水就漾出了壶嘴。
她脸上染了层红,屋里的烛光映衬着,宛若话本上,被旅人调戏了的客栈姑娘。
“别在这胡说,”她数落崔灵安,“跟人家房艾学着点,安稳踏实的,多好。”
崔灵安砸了咂嘴:“行,我找他学学去。”
说罢,崔灵安就跑开了,拽着吃月饼吃到一半的房艾,一前一后跑出院子,去村里撒欢去了。
又隔了两日,崔灵文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给周华写了信,寄了去。
从信送走的那一刻,她这心里就惶惶不安。她想过,周华读完那些黑暗的往事,给她回信中会说什么,又或者,他会彻底厌恶了自己,连信都懒得回了。
就这般惶恐地过了两日,她终于收到一信。
打开信封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心跳要跳出胸膛了。但读到第一个字时,却又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灵文:】
【展信佳。】
【初遇你时,便隐约察觉你隐在心中的故事,如今你愿坦诚于我,我万分感念。周某不曾对崔姑娘有过分毫的轻视,过往是,未来亦然,也请姑娘切莫妄自菲薄……】
还没读完三列,崔灵文便泪雨潸然,朦胧了一切。
周先生,不嫌弃她。
她搁下信,捂住了面,失声哭了一场。
哭爱,哭惨,哭他的好,也哭自己的命。
礼拜六,周华来了。
照例是带了一包的零嘴,放在了桌上。崔灵文埋怨他乱花钱,他却笑着:“给自家弟弟们买吃的,哪里算乱花。”
崔灵安咬着周华带的糖饼,调侃崔灵文:“姐,就你这,还八字没一撇?我怎么都看到捺了。”
周华笑得很温和,而崔灵文却羞恼不已,伸手在灵安头上,拍了一小掌:“瞎说啥呢?别胡说。”
怎么感觉,这买吃的就像在贿赂,这几个小屁孩,都被周华给收买了!崔灵文气不过,但又无可辩驳,只好又驱赶着,让崔灵安带着他们两个上一边去,别在屋里。
“走啦,”崔灵安一手拽着二哥后衣领,一手捞起房艾,“大姐嫌咱在屋里碍事喽……”
崔灵文冲着门口喊:“哪有!你别瞎说。”
她身旁站着的周华,脸上的笑像刻进了肉里。
从城里来东苄庄,这一路少说也得四个多钟头,周华不远迢迢来此,崔灵文不能亏待了他,做了三个菜,还特地让崔灵安去买了五分钱的馍馍。
这可把崔灵武给高兴坏了,看着一桌的菜、燃起的香,还以为是过年了,对着灵堂就跪了下去,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崔灵文在他身边跪下了,周华还以为这是东苄庄的习俗,紧挨着灵文,也跪了下来。
“爹,娘,”崔灵文俯身下去,缓缓地扣头在地,“孩儿寻到可托付终身的人了,感谢爹娘保佑,赠我一个他。”
字句恳切,熏染了周华干涩的双目。这时他才明了崔灵文的这一举动的含义,心下一片焕然。
“叔,婶,”周华也慢慢叩首,伏在了地上,“我周华别无他长,唯有待灵文的一颗真心,天地可鉴。”
没有八抬大轿,也非明媒正娶,只是二人跪在高堂前,简单地叩拜了天地。
便是夫妻。
崔灵文和周华商量后,决定还是先不进城,过两年,等灵武和灵安都安顿下来,她再跟他走。
家中做老大的,总有万千挂念,周华懂她,也愿意给她时间。
但周华也有他的“伎俩”,他买了一大沓的信纸,再来东苄庄时拿给灵文:“不便时常见,若是有话想讲了,我就写在信里,传于你看。”
他不说自己有多想收到崔灵文的信,但送给灵文厚厚的一摞信纸,却替他道出了思念。
崔灵文笑得温婉:“那我等你的信。”
她也不说自己会给周华回信,但却很热情地接过信纸,藏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这个冬日过得分外安静。
翠云这一走,连过年也不回了,但这时节里,家里却是又多了个人,到也不冷清。
从前过个年,都是走个过场,尤其是跟崔大成的忌日重着,家里头都没人露个笑。
——但今年有些不同。
周华从小年那天就过来了,还背着一个大包袱,拆了包袱,里头全是新衣裳。给这一家人买的新衣裳。
“你又糟蹋钱做什么?”崔灵文气得,直接把衣服扔他脸上。
周华是性子随了模样,长得就和善,性子也是出了奇的柔和。崔灵文都气得不理他了,他还不厌其烦地解释着:“不几日就过年了,给弟弟们买身衣裳,新年新气象。”
看崔灵文还是不欢心,周华又拿了她的那件出来:“这身是你的。”
崔灵文被他磨得一点气也撒不出,在心里淡淡地叹了口气:“你老花这么多钱,我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周华依旧是笑着,“慢慢就过意得去了。”
说罢,他把房间让给了灵文,让她试试,衣裳合不合身。
暖阳都被镶上了一层温柔的边,把绣了鎏金的光,洒在了她的窗檐之上。崔灵文试新衣时无意间看到那抹暖阳,便突然觉得,这凛冽寒冬,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小年这日,周华陪着灵文,清扫了房间,祭祀灶王爷,还剪了窗花。忙碌一日,眼看着夕阳西下,周华还不见动身,崔灵文便去催他。
一催二催催不动,崔灵文也不跟他卖关子了,直接就问:“你是不是想在这住下?”
屋那头,崔灵安和房艾两个贴窗花的,突然间起哄:“哦哦哦,姐夫要在俺家过年啦!”
这回终于轮到周华不好意思了,他憨笑着,问:“是倒是想住,可就怕给你惹来些风言风语。”
崔灵文也想留他,他二人平时里两礼拜才见上一面,熬得吃紧,思念太烈。
所以她摇摇头:“三弟都喊你姐夫了,你住下,有什么不妥的。”
崔灵安与房艾识趣地喊了几声姐夫,崔灵武看他俩喊,也跟着在后头凑热闹:“姐夫姐夫,姐夫。”
满屋子里的“姐夫”此起彼伏,把周华喊花了眼,应都应不过来。
打那日起,周华住下,这屋子里头的热闹劲儿就没消停过。
白日里,他会教灵文诗句,崔灵安不忙时就凑过来学一会,学会了就跑去房艾面前卖弄。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房艾疑惑地看着他:“这啥意思呀?”
那译句实在太像情话,崔灵安说不出口,便耸了耸肩:“我哪里晓得。”
到了夜里,崔灵安和房艾就偷摸着趴在大姐门口偷听,崔灵文推门倒洗脚水,结果泼了他俩一身。
偷听被逮了个现行,崔灵安和房艾都窘迫得不行,也不管身上沾的是什么水,拔腿就跑。
崔灵文站在门口,端着盆,脸上红成了六月的蜜桃。
周华在屋里问她:“外面怎么了?”
“跑来俩野猫,不小心泼着了。”
“这么冷的天,别再冻着。”周华担心那小野猫。
“……没事,”崔灵文想着那两个鸡贼的身影,觉得又羞又愤,便关了门,忿忿然道:“谁让它不老实乱跑,活该泼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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