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艾后来才知道,这周华与他一般,都是早就没了爹娘的人。难怪过个年都不回家,赖在这不走。
但毕竟他在城里是有活做的,不能一直留在这,元宵刚过,他便收拾了东西,要回去了。
这一么家子都穿着他买的新衣裳,送他到了村头。
看着周华和崔灵文难舍难分的那个样儿,崔灵安哎哟了一声:“姐你要不就跟他走了吧。”
崔灵文对他笑笑:“等你和灵武什么时候成了亲,我没了挂念,到那时候我再进城。”
崔灵安不说话了,把头别到一边,看着路边的一把枯草,脸上摆着不悦。崔灵武倒是高兴,听灵文说成亲,就啊啊地喊着“我要成亲,我要成亲”。
周华:“有什么事,都与我说。”
崔灵文把家里自己做的花馍馍给周华塞包里,对他笑着点头:“还能有啥事啊,你就放心吧。”
开春后又过了俩月,崔灵文算着灵暖那孩子也该生了,就托周华去厂里问问。
来到旭阳瓦厂,他还没等做自我介绍,那看门的就开了门,让他进去。
周华带了一早煮的鸡汤,去了灵暖住的屋里,这屋子向阳,暖和,可就是屋里只有崔灵暖一个人待着,略略有些冷清。
“云婶呢?”
崔灵暖接过了周华的汤,也不客气,端着就喝了起来:“我娘?哦,她跟人出去打麻将了。”
“小张呢?”周华又问。
提到张因及,崔灵暖满脸是光:“我家那口子升官啦,忙着呢!这以前啊,还以为钱有多好挣,这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挣的多干的就多,他一天到头地忙,连口水都忙不迭喝。”
出于关心,周华又问了她一些孩子的事,还问她要不要把灵文接来陪她。
“用不着,”崔灵暖甩了下手,那动作里全是高傲,“再过不两日,阿及就给我安排住院了,医院里的人,那不比我大姐会照顾我?”
周华被噎了一口,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
“不用就算了。”他缓慢起身,“没事我就先走了。”
崔灵暖哦了一声,还端着盛鸡汤的缸子,一点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那你走吧。对,要是门卫不放人,你就说,你是张经理的姐夫就行了。”
周华站在床边,愣了一下,旋即点头说好,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手搭上门把,要推开的时候,周华又突然定住了。
他低头看了眼门口用来蹭灰的鞋垫,觉得熟悉。看了一会,他突然忆起,这不就是灵安给他小外甥准备的毛毯子吗?!怎么叫拿来垫鞋了!
一向耐得住脾性的周华,竟也在这一瞬间,懂得了什么叫真的很生气。
周华不会做那些挑拨离间的事儿,回去后还跟崔灵文说灵暖很记挂她——可实际上,关乎灵文,崔灵暖一句都没问。
蹬上了金枝,就好像忘却了曾经陪着爬树干的那些人。
谈不上无情,但绝非有义。
崔灵文想着,等灵暖生了娃,就到城里照顾她一段时间,但在那之前,她还想提前了结一桩心事——便是她胞弟的终身大事。
要给崔灵武讨个媳妇,要说难吧,这确实是难,毕竟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一个傻子;可要说不难吧,也不难,因为崔灵武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干活还是像样的,而且听话,让做啥就做啥。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崔灵文觉得,说不准就有哪家姑娘,就好崔灵武这一口,又憨又老实,时不时还能闹个笑话乐一下。
于是她就找了当初介绍她给周华的媒婆来,帮忙给灵武牵个红线。
这媒婆也不是一般人,没几日就找了回来,说差不多成了,定个日子俩人见一面。
那女方姓王,是个待嫁闺中的老姑娘,因为个头太矮,一直相亲也没相出去,这回听着男方没任何要求,心一横,就应了下来。
崔灵文怕出什么岔子,特地挑了个黄道吉日,带着崔灵武,他二人跨了两座山,穿过两个村庄,走了大半日,终于来到了女方家中。
进门之前,崔灵文一再跟二弟强调:“一会他们问什么,我来答,你不要说话,尤其是看着人家王姑娘,不准喊媳妇,现在还不是,还得喊王姑娘,记下了吗?”
崔灵武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点了点头,却又咧着嘴笑:“王姑娘,媳妇儿。”
“只有王姑娘,没有媳妇儿。”崔灵文佯装生气。
崔灵武看到大姐生了气,傻傻地想了一会,才最后憋出了仨字:“王姑娘。”
“对,记好了。”
王家也是和崔家一样的清贫,院子里养了些**狗狗来营生,灵文灵武一进门,就是满院子的鸡鸣狗吠。
王家爹娘出来接应,崔灵文面对长辈倒是没有丝毫的不自然,举手投足间都是老练。但是在与王姑娘介绍崔灵武时,她却紧张得手抖。
“灵武,这是王姑娘,打个招呼。”
崔灵武盯着人家王姑娘瞅了好一会儿,却愣是不吱声,崔灵文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打招呼啊。”崔灵文急得头顶冒汗。
又盯着矮自己两头的王姑娘好一顿打量,崔灵武这才琢磨透,大姐说的打招呼就是跟这个小矬子打招呼,于是便低着头,对那人憨笑:“王姑娘。”
崔灵文吊在胸口的气终于松弛了下来。
王姑娘很是有礼,对着崔灵武施了一礼,娓娓道出:“崔哥哥。”
谁知,好端端地,崔灵武又突然嘿嘿地笑了:“王姑娘,媳妇儿。”
这个称谓一出,满屋子都哑然无声了。
“王姑娘,”崔灵武又朝前迈了一步,想去抓她的手,“媳妇儿。”
本以为要嫁的是个老实人,可没料到这刚见了头一面就色性毕露,这可吓坏了王姑娘,躲在她娘背后,瑟缩着,让崔灵武离他远点。
行了,这亲事算是泡汤了。
崔灵文费了老鼻子的劲,给王家致了歉意,又拖着不想走的崔灵武,灰溜溜地逃了出来。
一路上,崔灵武都像是喝了药似的,叫了一路的“王姑娘,媳妇儿”,路过的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俩,崔灵文羞愤至极,指着他叫他闭嘴,否则就再也不给他说媳妇了。
管用了五分钟。
然后崔灵武又开始喊了。
“王姑娘,媳妇儿!王姑娘,我媳妇儿!”
“二弟啊,王姑娘这家黄了,你可就别念叨了行吧?”崔灵文叫他愁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崔灵武说了声好,然后没走几步,又开始“王姑娘,媳妇儿”地喊了起来。
算了。崔灵文叹了口气,随他去了。反正不出两三日,灵武也就把这茬给忘了。
寻常人一件事说得多了,也就疲了,可灵武不同,他不知倦地念着莫须有的媳妇儿,念了上百遍,念得落成了执念。
这天晚上,崔灵安都熄了蜡准备睡了,又听着床那头响起:“王姑娘……我媳妇儿……”
听了一晚上了,崔灵安多少都有点烦,他隔着被子踢了灵武一脚:“说够了吗?我们要睡了。”
崔灵武还没完没了:“不睡,我要找我媳妇儿,我媳妇是王姑娘……王姑娘……媳妇儿……”
忍了片刻,实在是受不住这么嘀咕,崔灵武就跟念咒似的,好似着了魔。
崔灵安翻过身去,面向房艾,悄声问:“睡得着么?”
清亮的月光落在枕头上,也落在房艾眼中,闪亮亮的,那样好看。
房艾摇了摇头,又难以为情地笑了。
“那……”崔灵安忍不住靠他近了些,近到几乎鼻尖贴鼻尖,“我们去睡柴房?”
房艾的脸蹭一下就红了,像是烈火在烧,涨得滚烫。
他把脸躲进被子,怕被崔灵安识破自己的害臊。
然后在崔灵武的念咒声中,很小声,很小声地应了声:“好。”
早春,宜骚动。
不知谁家的野猫,发了情,叫得肝肠寸断,比屋里那位憨瓜还不消停。
崔灵安自知计谋有误,但他不愿回去。
他宁可抱着房艾听一夜的猫叫,也不想躺在床上,听一宿别人念叨媳妇。
其实开春后也没那么冷,房艾在扒窝的时候,就没把他俩的位置扒在一起。但崔灵安不乐意了,直接把里头那堆柴都推开,坐了进去,然后指着一侧,对他说:“坐一块儿吧。”
好似在遮掩着什么,崔灵安又蹦出来俩字:“暖和。”
房艾不想跟崔灵安靠得过近,他也不知现在这幅身体是怎地了,一旦贴着灵安,浑身上下就莫名其妙地软了。
他纠结着,该怎么拒绝崔灵安。
但未等到他憋出个理由,柴堆里那人就一把拉过自己,房艾一个不留神,没站稳,跌了下去。
……
“灵武都开始说亲了,”崔灵安的喘息缠绵,却又带着奇怪的感伤,“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房艾被他摸得很想尿尿,但又不好意思讲,只好憋着气,颤颤地问:“大姐给你说了?”
“还没,怕是也快了。”
“那我也会被说亲吗?”房艾刚缓了口气,不料崔灵安摸着他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地揉捏。
崔灵安暗沉的声音埋在了房艾的耳根:“应该……也会吧。”
想到屋里兴奋了一天的崔灵武,房艾心里扫过一片黯然:“那就要说亲了,你高兴吗?”
崔灵安抓在房艾左胸上的手,乍然停住,他缓慢地落了下来,最后垂在房艾的腰际。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冷笑着,把问题抛了回去:“你高兴吗?”
骤然消退的热切,也带走了房艾身下的尿意。
他想说高兴,可张了嘴,跳出口的却是:“不高兴。”
崔灵安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可是,他的情绪却随着这三个字,奋不顾身地陷了下去。
几声凄厉的猫叫,从窗外传入,穿过柴房。
分明是在□□,却嚎出了哭的味道。
“小艾,”崔灵安把头埋在房艾的肩窝处,声音沙哑着,像是要哭了。所有深藏在心底的无助、奢望、惶恐与抵触,都像幼苗抽枝一般,顺着四肢百骸,向外界翻腾。
他再次紧紧地抱住房艾,就好像是抱住了赖以为生的最后一根支柱。闭上眼,崔灵安在房艾深邃的肩窝里,落下满是遗憾的一句:“你知道的吧,我们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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