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昨夜星辰雨未央,落在山头桃遭殃。

房艾忧了一夜,今儿早一醒便爬起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背着筐子,呼哧呼哧跑到后山上。

老远就能瞧见,枝头上的红意少了大半。房艾走近,看到落在树下的点点红斑,破碎的桃皮,被雨刨开的果肉,零星地铺在地上。

触目惊心。

空气都还是潮湿的,浓稠又黏腻,压得人喘不动气。

房艾叹了口气,想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太难过,可是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却突然间被细细密密的黑点盖住了眼——他赶紧蹲下缓了会,头顶的眩晕才慢慢散去。

不要紧的,这一茬坏了,还有下一茬。

房艾一遍遍在心里复述着这句话,就如同念佛经清心一般,他这样安抚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心里安宁。

这一场暴雨就好像一场破开宁静的引信,从作夜起,房艾就隐隐觉得内心惶惶不可安,说不出慌从何起,可就是心绪难宁。

他捏起一颗被冲烂的桃,握在手中静静地看着,心里慢慢地没那么乱了,只是落在手指尖上的触感凉凉的,让房艾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良久,他扶着树起身,开始捡地上那些残缺的落桃。

偶尔遇到一颗还算完整的,房艾就会很珍惜地把它放在一边,为崔灵安留着,等他今儿晚上回来,拿去给他尝尝。

被雨毁了的桃屯在院子里,而完整的桃都被供在案台上。房艾给家里供着的几位神仙都摆上了一盘,还特意在关老爷的那盘里放了最红艳的几个,求财神爷多保佑保佑崔灵安的财路。

做完这些,房艾就抱着阿黄,坐在院外的门槛上,默默地等心上人的归影。

老马收完桃回来,路过他家门前,瞧见扯着脖子朝村头那方向瞅的房艾,便笑着跟他打招呼:“今儿灵安回来啊?”

房艾很用力地点点头:“嗯!”

“哟,没做点好吃的迎迎?”

“做啦,”房艾有些吃羞,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炒了俩菜,还熬了绿豆汤。”

老马哈哈大笑起来:“不孬不孬,你做饭那老好吃劲的,灵安这小子也算有口福。”

房艾嘿嘿嘿笑起来,老马也随着笑了两声,便跟房艾道了声别,背着桃筐回家去了。

怕热的菜凉了,房艾还特地回去,用碗把菜扣上,然后继续抱着阿黄坐在家门口等人。

捡桃捡了一整日,他早就染了一身的疲惫,等着等着,竟也扛不住这一层皮肉之累,不多时,倦意就袭上心头,房艾抵不住,不知不觉间,就靠在阿黄身上睡了过去。

天款款陷入黑寂,坐在屋里绣花的春苗逐渐看不清针线,便点了一支蜡烛,支在桌前。

这夜未免也太静了些。

往常崔灵安回来的日子,隔壁都会间或地传来几声欢声笑语,而今夜却听不见一丝丝的动静。

出于疑惑,春苗放下针线,走出老房子,一转弯,却看见倒在阿黄身上的房艾,他小小一只,安静地趴在那里,宛如一幅黑暗色调铺就的画。

看着房艾苦苦痴守,春苗这心里突然疼了一疼。

“傻孩子,不回来就不回来,哪用这般地等呐……”

她把房艾轻轻唤醒,房艾醒来的一瞬间眼睛都是亮的,可待他看清面前是谁,脸上却又蒙上了一层落寞。

“姨,是你呀。”房艾撑着身子坐起来。

春苗劝慰他:“这个点儿,要回来早回来了,许是什么事情给他耽搁了,你也别急,回屋慢慢等吧。”

房艾下意识地把阿黄抱紧了些,好似在向它索求最后一份依靠,又好像只是身上冷了些,想从它那里取点暖。

“嗯。”应了春苗,房艾没再犹豫,扶着门槛慢慢站起来,又跟春苗姨说了两句话,就领着阿黄回屋去了。

平日里房艾是最熬不得夜的,一熬夜头就难受,但这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撑到了什么时辰,最后实在受不住要睡觉的时候,还依稀听到了几声鸡鸣。

早上房艾醒来,身边依旧是空无一物的冷清,与这之前的几日无异。

崔灵安没有回来。

盼了一个礼拜的希冀终于落空,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担忧。

不知道灵安哥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回家,要不要紧,房艾这一整天都处于神游的状态,脑子里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甚至还在怀疑崔灵安是不是脚受伤了走不了路才不能回来。

魂不守舍地过了两天后,他终于收到了城里来的信。一收到信,他抓着就往春苗家里跑,因为跑太急,没留意门槛,甚至还在她家门口摔了一跤。

“瞧你急的,”春苗怜惜地笑笑,然后一语道破房艾心中所思,“这两天可算是把信盼来了吧?”

房艾摔得晕头转脑,但爬得倒是很快,在地上打了个骨碌,就迅速站起来:“姨,你快帮我读读。”

春苗接过来那信,寻了个椅子坐下,开始为房艾读信。

信的内容不是很长,言语也极为草率,崔灵安将被扣留的事情一笔带过,没有展开细说,更多的是在劝房艾不要心疼被暴雨糟蹋的桃,坏掉了就坏掉了,不足挂惜。

听完信,房艾总感觉崔灵安说的略有些笼统,春苗也察觉到了,端详着信纳闷说:“他也没说这事最后咋样了,写得稀里糊涂的。”

“许是……他不想让咱挂念,就没细了说。”房艾下意识地想维护灵安哥,可那语气听着更像是自我安慰。

“唉,”春苗也是在城里混过的,知道在那个水深火热的大熔炉里摸爬滚打有多不易,心下也泛起一丝同情:“等礼拜天着,他回来再问问他吧。”

房艾急迫地点点头:“嗯嗯。”

往常崔灵安写信,事无巨细,这次却写这么草率大意,也并非他的本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护住瓦坯的事情只那么一小撮人互相传传,而撕标语的事情却被津津乐道,越传越开。

最后竟然还被某些卑劣的无知小人告上了县委,说旭阳瓦厂里有个贱民暗怀政向异动,竟当众撕掉墙标,公然示威。

镇上的吴主任听闻此事,很是犯愁。她犯愁的倒不是这个贸然撕下标语的青年,而是这传言的势头——不过是撕了一条政治标语罢了,却被当做噱头,闹得沸沸扬扬,这正说明此事背后另有其人,借机寻衅滋事,其目的可想而知。

这事情必须尽快处理。

害怕别人把事情搞砸,吴主任决定亲自出马。她以去视察民情的理由,让人安排了车,午时从她家出发,直达旭阳瓦厂。

刚吃罢午饭,家里的门丁就弓着身子对她说:“吴主任,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吴主任抽了一条纸巾,优雅地擦着嘴角。她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随后起身,拿起挂在靠背上的围巾,走到了落地的长镜前。

窗外烈日灼灼,戴围巾可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镇上日报的记者会随着一起去,要拍照,她得注意形象。

——希望那个被告的青年能识趣些,在记者面前老老实实认个错,然后他们再一起把新的标语贴上,这事也就差不多能落下帷幕了。

心里思虑重重,吴主任的脸上一直乌云不散,但所有的阴沉,却都在她回头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化为一摊温柔的棉。

“妈妈,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旭阳瓦厂办点事儿,”吴主任对女儿说话的语气满是宠溺,“你乖乖在家,我忙完就回来。”

餐桌边坐着的少女愣了片刻,神态好似有些纠结。

很快,她就打定了注意:“妈,我也想去。”

准备要走的吴主任,听到这话突然僵住,她缓缓转过身,难以置信地问:“榆儿,你说什么……你也去?”

被唤作榆儿的女子,正是吴主任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顾榆。只可惜,这颗明珠有些瑕疵,光亮美丽的背后,却是抹不去的痛。

顾榆怕生,但凡是有陌生人存在的场所,她就会止不住地惊恐与颤抖。由于这个缘故,她念书时经常哭着回家,躲在被子里闹着不去上学。后来吴主任拿她没办法,就请了先生来家里教书,顾榆适应了两个多月,才终于接受了这位教书先生,跟着他在家里钻研学问。

就此,顾榆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领她出去转两圈,她还会闹上大半天的脾气。

如今年芳十八,恐怕说过话的人也不过八十。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主动提出了想去,吴主任一时间心情难以平复,却又怕是幻像,一碰就碎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女儿:“榆儿,真想要去吗?”

“嗯。”顾榆迟缓地点了一下头。

吴主任激动得眼眶发红,她坐在女儿身边,抓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那妈就带你去。”

顾榆表情呆呆的,眼神也有点空洞。

见女儿如此,吴主任心里发疼,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叮嘱她道:“记着,不要去看别人,紧紧跟着我就好,不管任何人说了任何话,都要装作听不见。今天有记者,到时候妈妈不能跟你说话,你也是,不能跟妈妈说话,只能跟着,记住没?”

顾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记住了。”

崔灵安被喊到李经理办公室时,还是一头的雾水,不明白为什么大中午的不让他睡觉,还要他穿得正式点儿来见领导。

“一会镇上干部要来,为的就是你撕标语那事儿,”李经理慢条斯理地叹了口气,“你也是个识相的,知道该怎么做吧?”

崔灵安有点茫然。

李经理觉得这小青年有点不开窍,就提醒他:“说你不认得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下雨了看着不结实你就给撕了,然后好好跟吴主任道个歉。”

这么一说,崔灵安顿悟,他赶忙点点头,应诺下来。

不过他也有个小小的疑惑:“李经理,我那么做都是为了保住瓦坯,为啥不能实话实说?”

“你不怕死你就说啊,”李经理甩给他两颗白眼珠子,“谁轻谁重你自己心里没点屁数吗?就咱们那些值不了几个钱的破瓦,你也敢撕墙标去遮,还嫌事儿不大,想来邀功是吗?”

崔灵安知道对方十分不悦,忙俯身道歉。

本以为张因及介绍来的人也跟小张一样,是个机灵货儿,没想到这姓崔的竟这么不识趣。李经理一时心里发毛,发连环炮似地指责了崔灵安一番。

再又领了几句责骂后,崔灵安终于咬着牙,默默地认下了自己好心干坏事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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