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崔灵安把厂子里的事情安排好,等阎飞一到,就把活儿推给他:“我去我们家新房那边看看。”
“建怎么样了?”
崔灵安把眉一扬:“就等咱把瓦做出来了。”
阎飞:“等你搬新家了请我们喝酒嗷。”
“那还用说。”崔灵安肆意畅笑,双瞳中好似有梦在做。
从瓦厂赶到村口,崔灵安瞧见新出现的那栋房,那样显眼,也那样温柔。
这是以后他不用叩门而入的地方,是他的归宿。
崔灵安走进去,房艾在给墙上抹泥,他便蹑手蹑脚从后面靠近,双手揽过腰,下巴搁在房艾肩骨上。
“你来啦。”房艾没停下动作,还是继续仔细糊泥巴。
崔灵安头一歪,在他脖子上撮了口,说:“现在外面没人,张蛮子还没来。”
“那等他来你也别闲着,”房艾用脚尖点点地上另一个小铲子,“一块儿抹墙吧。”
“好。”
崔灵暖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他配合着房艾,不到俩时辰的功夫,一面墙就已经平整地抹好了泥。
忙活完,房艾就地而坐,崔灵安嫌地上凉,让他换个地方坐,房艾看一圈空荡的新房,情不自禁笑起来:“哪有别的地儿可以坐。”
崔灵安往地上一坐,拍拍大腿:“这儿啊。”
“我这阵子长肉了,肯定沉了。”房艾笑着爬起来,走到崔灵安面前。
“你那点肉占几斤,我一手就能抱起你,哪儿沉了,”崔灵安招呼他,“来坐下歇会儿。”
房艾把屁股拍打干净,正要落座崔灵安这个位子,蹲到半途,却猛地一个打挺直了起来。
“外,外头,”房艾悄声,“张蛮子在那边看……”
崔灵安立马站起来:“走,出去会会。”
两人还没走到张蛮子跟前,那人就缩着脖子往回转身,一副做贼心虚的怂样儿。
“喂,蛮子,”崔灵安扯开嗓子喊,“你咋在这儿?”
张蛮子隐约抖了下身体,茄子般的鼻子耸起来,弯曲的躯干看着更紧皱了。
他眼睛里有条暗涌的河,低着眼看崔灵安的鞋子:“哈哈……路过,路过就看看。”
“看我家新房子怎么样?”
崔灵安毫不避讳,敞亮亮地抛出话题。
“怪好的……”张蛮子眼神畏缩,瞅瞅崔灵安又低下了头。
摸不清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崔灵安就邀请他进去看看。张蛮子最初摆手说家里还有事不去看了,但崔灵安劝得声情并茂,还是动了心,跟两人一块儿进了屋。
“你,你们建这房……”张蛮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说半截又憋回去,鼓着眼来回打量新房。
崔灵安暗想,你要想看那便让你看个够,以后也不要再来偷看了。但张蛮子突然蹦出来的几个字让他不自觉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看完一圈,送张蛮子出门时,崔灵安终是没忍住,问道:“蛮子,你是不有话要问呢?”
张蛮子挠挠头,手脚都很拘束,放不开的样子。
“是……”他又吭哧吭哧说了半天,说这房子看起来多么多么好,一大堆歪七扭八的酸话。
于是,崔灵安合理推测:“你是也想建盖房子了吗?”
“哈,那啥,大家也都没盖新房呢……”
瞬间懂了。
崔灵安对房艾挑眉,换作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走过去,搂着张蛮子肩膀,像商量事儿那般,两个人头对头说了些什么。
半刻钟后,崔灵安拍拍蛮子哥的脊背,放声道:“地址我晚上写了捎你家去,内容就按照我说的写就成。”
张蛮子呆着一张脸,恍惚无比地点了点头。
“你甭管大家在干啥,你得看你自个儿想要啥,”崔灵安又拍着自己胸膛,“你瞧,我都做了我不也没啥事儿,宽心点儿,做就是了。”
把张蛮子劝下,崔灵安对房艾笑笑。
房艾翘首以待,终于等蛮子走远,他带着一身掩不住的跃雀,贴着崔灵安问:“咋回事呀?”
“小艾,”崔灵安左右瞅瞅,见没人,挎上房艾肩膀,在他最怕痒的脖子根上说话,“咱们这个头没白开,村里终于有人眼馋,也想建新房子啦!”
房艾都忘了痒,抓着崔灵安的手,轻轻打颤:“那你快给他说说咱家的瓦——”
“不光说了,我还劝他跟我一块儿往县里写信呢。”
“为啥?”房艾琢磨两秒,自己悟过来了:“写信多了那边儿就多给钱吗?”
不是敲定的事,只是攥着一线可能,盲目地横冲直撞。
所以崔灵安摇了摇头:“但写的人多了他们肯定得管这事儿吧。”
“那你教我写字儿吧!”
话音落,两人俱是一震。
“我也写个信,”房艾把脚尖对着搓,语气说得别扭奇怪,“这样,不就三个人去给写信啦。”
后边没声。
等了会儿不见动静,房艾拉开崔灵安胳膊,回头看到身后的人有点愣神。
“咋了?”
房艾拍拍崔灵安结实的小臂。
风吹过脚踝,崔灵安感到丝丝凉意。他看着房艾的脸,张开双臂,缓缓地吐出一句:“让我抱一下。”
还在外面,随时都会有人路经此地,房艾别扭劲儿还没下去,更别说什么投怀送抱了。
“你做啥呀……”房艾低着头都挡不住脸上的红。
崔灵安没等他,直接拉人,安放在自己的胸膛。
他淡声说:“没事,就是觉着,早就该教你写字了。”
说好要学写字,房艾高兴坏了,随崔灵安去瓦厂的路上,就忍不住捡了根杨树枝子,在泥土地上写写画画。
把崔灵安乐得不轻,趁没人还攥着房艾,教他写了个“艾”字。
房艾问他这个字啥意思。
崔灵安就说:“这个叫爱,就是想跟你好一辈子的意思。”
到瓦厂门口,崔灵安又攥着房艾写了个“房”字。
房艾笑了:“这个字比上个难记。”
“这个叫房,就是不光要好一辈子,还要住新房子的意思。”
好学的房艾当时就信了。
或者说,崔灵安说的话他从不会质疑。
但跟着崔灵安进厂子,阎飞跟崔灵安打过招呼,又对他喊一声“房小兄弟也来了”,这会儿他突然琢磨过来味儿了——有房,有爱,连一块儿,可不就是自己的大号嘛。
原来我名字是这意思。这般想着,房艾愈发喜滋滋。
但喜不过十秒,阎飞传来的消息又让人愁上心头。
阎飞给崔灵安点了根烟。
“五个混日子的来惹事儿,指挥他们的那个叫张因瑞,还有两个最嚣张的,张因瑞管他俩叫大秋、凯子。”
阎飞说着给自己也点了根烟。
“都多大?”崔灵安问。
“不大,就比咱小两三岁吧,全是混混子,说这是他们找人约架的地方,让咱赶紧走,给他们腾地儿。”阎飞没见过这么横的,边说着又想起那几个人的飙样,后脊背上阵阵发凉。
谁知崔灵安听了,不怒反笑:“咱走流程占的地方,不可能让他在这撒野,下次来,我把他唬走。”
房艾猛回头,眼睛轱辘轱辘转,盯着崔灵安不知作何思量。
但阎飞已经佩服到五体投地了。
“他们小孩是真不怕我,”阎飞说,“今天还拿木棍子朝我身上抽,还好我跑得快,没抽着。”
崔灵安没理阎飞,而是去看房艾,知道他害怕自己发火,立马松下来气场,嘴角抹开一丝笑。
既然有混子来找事,崔灵安在厂子各种事情上都上心了些许,还费了一周功夫找人刻了个石头,摆在厂子门口,以示土地主权。
石头上是印漆的四个大字——兴庄瓦厂。
烟雨朦胧中,崔灵安双手叉腰,凝望焕然翻新的这片土地。
房艾站在他身旁,单手举伞,眼前这一切让他心绪激荡,看得痴迷。
这是灵安哥的瓦厂。
光是这个念头就已经让他热血上头了。
崔灵安手指尖指向瓦窑,声音和雨丝一样飘渺:“等雨停,咱就开始产瓦。”
“咱家房子终于快有顶了。”房艾笑了笑。
暮色淡淡,崔灵安把房艾的笑看在眼里,无言中握住了他举着伞的手。
房艾抬起眼,依旧温柔道:“我昨儿去找春苗姨,给她看我写的字,姨说我写的好。”
“我教的肯定好。”崔灵安暗笑,看来春苗姨也不忍心说真话。
“我还跟她说咱写信的事儿啦,”房艾说着激动起来,“姨说她得空也帮咱写,让你下回帮她寄过去。”
崔灵安诧愣一瞬。
暖意在胸口沉浮,隔着雨声,他仿佛听到了春苗的声音。
一个人的力量绵薄,但传散出去的影响却是有分量的。
建厂子以来,崔灵安东碰西撞,磕磕绊绊走了这么多久,遇到不少糟心事儿,成天忙得屁股不沾椅子,但他始终不是一个人。
他有房艾,有朋友,有逐渐支持的各位父老乡亲。
“有你们真好……”
房艾轻笑:“算上我们也才四个写信的,我寻思着过两天去张皮匠家问问,听人说他也要盖新房子。”
“也别勉强,看他自己愿写不愿写。”
崔灵安对着房艾笑,但笑容却突然因变脸而消失不见,他松开房艾的手,从房艾身侧冷着脸绕过去。
房艾随着回过头。
几个街溜子模样的少年,阵势大开,耀武扬威地朝这边走来。
其中被簇拥在中间的,样子十分凶悍,雨打湿那人的衣服,每走一步就甩出一道水珠,比平时看起来还要更狠。
“张因瑞,你来干嘛?”崔灵安喊出这人的名字。
“你他妈谁啊!连声哥都不喊,找死呢?!”
乱叫唤的人被张因瑞一手按住,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出人群,径直来到崔灵安面前。
张因瑞挑起挂着雨水的眉毛:“当然是来揍你这个狗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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