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男人养一孩子,崔灵文是万不放心的。但崔灵安蛮劲儿上来谁也拦不住,把张毅杰从大姐怀里扒出来,抱着跑到房艾背后,护犊子地喊:“我俩带,就这么说定了,谁也别跟我抢。”
房艾这个怕事儿的,也不知道从哪借来的胆,横着胳膊把崔灵安挡在身后,活似护崽的母鸡。
崔灵文和周华被他俩这阵仗吓得一愣。
场面略显尴尬。
正在两边都纠结不定时,一声幼软的称谓扫过众人耳畔。
“舅舅。”
张毅杰脸上还挂着泪,嘟着的脸蛋红润可怜,他抱着崔灵安的脖子,小小的声音里含着颤抖。
崔灵安被这一声唤得眼眶发热。
难怪世人都忙于结婚生子,孩子是生存的接续,也是情感的延伸。
抱着这个小男孩,崔灵安感觉有一道生命缓缓盛放,他和这条生命之间像是被线连在了一起——他知道,这是人性里磨灭不掉的血脉亲。
最后周华和崔灵文拿他没办法,嘱托了些照顾孩子的细节,念在时候不早,妙儿还正托付给邻居照顾,两人便趁天黑之前,匆促离开。
崔灵安想等翠云回来,同她说说今天的事再带孩子回村。
晚阳沉落,天际的红随风掩去,星月再度回归天宇。
望着外面的天色,崔灵安敲了敲四妹的房门:“娘怎么还不回来?”
“管她干什么!”房间里,崔灵暖在怒吼。
这声音好像把张毅杰吓到了,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踮脚去拉门把手,嘴里一遍遍喊着妈妈。
房艾看着,感觉心都要裂了。
崔灵安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扯扯嘴,无奈地叹了口气。房艾看他背影,替他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等娘了,咱回去吧。”
这天晚上,崔灵安去村头的铺子里买了包糖,他回家塞到张毅杰手里,小孩儿张着嘴巴,瞪着眼傻看,小心翼翼地把糖捂到自己的兜里。
房艾蹲在张毅杰身边,笑着说:“谢谢舅舅了没?”
小孩儿眼巴巴地看看房艾,又瞅瞅崔灵安,流散出满眼的茫然。
“舅舅给你了糖,你要说谢谢舅舅。”
张毅杰把房艾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但还是把糖藏得严严实实,老实说:“谢谢舅舅。”
崔灵安抬手想要拍拍小孩的头,这一掌还没落下,张毅杰就打了个震颤,缩着肩膀往房艾怀里钻。
“好孩子,舅舅是想夸你有礼貌咧,别怕别怕,这儿往后就是家,咱们都是一家人……”
房艾这辈子没享过父母之爱,没得到过家里长辈的关照,但正是这样,他绝不会让被父母遗弃的可怜孩子再走他的老路,别家孩子有的幸福童年,他们毅杰也会有。
晚上哄着张毅杰睡下,崔灵安把房艾搂到怀里,贴着他后颈问:“你这是把毅杰当成咱俩的孩子了?”
房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熬过这波澜起伏的一天,分明有大把大把的话想窝在被子里互相说说,但夜太静了,小孩子均匀的呼吸轻轻地飘,他俩反倒都不愿说话了。
崔灵安抱着房艾,就像抱着漂泊人生中的一块浮木,他盯着窗外斑驳的树梢,心里思量着怎么带房艾和毅杰过上像城里那样的好日子。
他想了些会儿,探手去抓房艾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手腕上的一根绳。
崔灵安的眼神更深邃更沉默了。
他的那根桃花结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了。办厂制瓦后,那么多人喊他崔大哥,手上再系个绳也和形象不符。
但房艾一直就戴着它。
呆呆地想了半刻,崔灵安把房艾的手抓起来,吻上他的手腕。房艾睡着了,无力地挣了两下,但被崔灵安按在怀里动弹不得,扭了扭身子就安稳地续梦去了。
崔灵安看着他,浅浅地笑道:“小艾,你这么好,咱俩要一直好。”
有的话,年少时脸皮厚还能不知腼腆地说出口,但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加,却成了凝在心口却话不出口的深情。
是个大人了。
崔灵安笑着,又在房艾的脖子上蹭了蹭嘴唇,随后闭上眼,满怀心事地落入梦中。
接着俩星期里,崔灵安忙着去厂里监督第二批瓦生产。房艾也被他带来厂子里了,在大门口边上的小屋,盯着厂子里进进出出的人。
张毅杰跟着房艾,白天就待在小屋里,晚上再跟着这俩大男人一块回家。
崔灵安得闲会来门卫这边陪陪房艾,有时也过过教书先生的瘾,教上他几个字,张毅杰就趴在桌子角啃手指头,看他俩学字看得津津有味。
“小艾,”崔灵安像是给予重任一般,扶住房艾的肩膀,“你好好学,白日里没事儿就教教毅杰,要想毅杰学得好,你这里基础就得打牢。”
“好!”房艾激动道。
虽然房艾学东西慢了些,但有要教孩子的任务在,他态度是翻了个大翻,去邻里几家借来好几本童话书,对着拼音,艰难地拼读几遍,直到每个字都混眼熟后,他就捧着书,一个个字指着,把故事讲给小外甥听。
看大门的工作,房艾也时刻记挂着。
他怕厂里人说他走关系来的,对待这事格外上心,每天的人员出入都有记录。大多数时候房艾还把人喊屋里歇会儿,给倒上碗茶,坐着聊几句闲话。
礼拜天傍晚,崔灵安把运到地里曝晒的瓦坯都用塑料布遮盖好,走到门口准备接换班的房艾一块回家时,看到他家话少能干的那口子,居然跟一个厂工喝着茶侃侃而谈。
两人聊得极其投入,还是旁边趴在椅子上画画的张毅杰看到了他,拽拽房艾的衣角:“小舅,我舅舅来了。”
崔灵安微笑着走进屋:“聊什么呢?”
“你来了呀,喝点茶,”房艾把自己的茶碗递给他,“没聊啥呢,就说说大记他们家老二上学的趣事儿。”
被喊作大记的是西苄庄来的厂工,家里老二刚上小学,喜好闹腾,在学校里闹出来不少搞怪的事情。
大记瞧着崔灵安,躬了躬身打个招呼,学着房艾想要敬茶,端起来茶碗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喝过的。
“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吧。”崔灵安对他摆了摆手。
刚送走这厂工,崔灵安就把张毅杰抱起,举着椅子上的画,问:“这是画的什么呀?”
“画的小房子!”张毅杰一副等着夸赞的表情。
“画的真不错,”崔灵安把房艾拽过来,“小舅舅会画兔子,让他给你在房子旁边画个小兔子好不好?”
张毅杰眼睛锃亮,高喊:“我画了小兔子的房子!”
“哎呀我就不画了,”房艾扭头对两人笑笑,走到桌边整理这一天的出入记录,嘴里碎碎念叨:“时候不早了,毅杰还没吃晚饭呢,咱拾掇拾掇回家做饭。你快给他套上衣裳,外头冷,画拿好啊,回家咱再画。”
崔灵安轻轻地笑了起来。
“还搁那儿笑,”房艾催他,“快点啦,换班回家。”
笑未消淡,崔灵安把小孩子裹严实,又取了一件工装,披在房艾的背上,抿着嘴看他回眸里的惊喜之色。
“最近你话可是不少。”崔灵安打趣道。
房艾眼里的惊喜瞬时散成烟,他扯了扯前襟,拉起小外甥的手朝外走:“你嫌我啰嗦了?”
话多了才好,崔灵安就喜欢看房艾摆脱了从小积压的畏缩,自由自在地说个不停的模样。
“话多了挺好,”崔灵安提着外甥的那一摞启蒙书跟上,笑嘻嘻道,“你咋样我都不嫌。”
房艾回头看他一眼,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立马又扭过头朝前走:“毅杰,咱不理他,回家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崔灵安心里幸福满满,他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跟着两个人,远远地想,若是再给他一度轮回,他希望眼前人仍在身边,且是这般,健康、美满。
第二批瓦片制成没几天,阎飞接到了一份订单。虽然单户人家要的瓦数不多,但也是他们卖出去的首份成瓦,意义不一般。得知这个消息,整个厂子里都喜气洋洋的。
崔灵安在兴奋之余,还打听了一下这户人家买瓦的原因。
这家的男主人说,他们刚结婚就想盖房子从家里分出去,但一直没攒够钱。去年县里发了钱他们就在盖房子,但盖一半钱不够,剩的就一直耽搁在那,最后是他娘忍不下去了,掏了家底,让他赶紧盖完了事。
崔灵安脑袋瓜一转,对男主人勾勾手指头,给他出招:“这钱不该让你娘出的,本来就是县里的人抠搜,给钱不够,没给我们的,我们得问他们要来。”
“咋要?”这家人都本分守纪,一听这话心里咯噔咯噔响。
“这事好办,你买了我的瓦先别盖,先给他们写信,说你家老房子漏水漏风害得全家都得了风寒,现在就想住新房子,让县里把盖房的钱全发下来。”
这家人害怕:“这不是讹钱嘛,能成吗……”
崔灵安志在必得地笑了笑:“这还不成。”停顿一秒,又说道:“但我再去找个人,应该就大差不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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