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日色浓艳,房艾提着一袋衣服,领着小外甥软乎乎的小手,一大一小沿着路街缓缓地走。

崔灵安今天要去跟人谈卖瓦的事儿。附近有一村子要盖统一模样的房子,阎飞打探到这消息拽着崔灵安就去了,他俩非说要把这一整个村的瓦都包揽下。

那将是一笔大钱。

挣钱的责任落在崔灵安肩上,家里的杂事就交给了房艾。

城里通往东苄庄的路是石子儿,房艾走久了脚底疼,就停下来坐着歇会。张毅杰回去一趟好似被人夺舍,房艾不走,他就老老实实站一旁等着,攥着房艾两根手指,静默又乖巧。

路上房艾给张毅杰买了块方糕。

他对孩子无条件的好,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从前崔灵安是心里的玉,后来碧玉愈加坚硬如磐,压在心里,成为他活着的底气,有了这份底气,他才能再供奉一块珍宝,同崔灵安一起,共同爱护、教养、抚育他们的宝贝。

房艾心细,刚接走张毅杰时,尚且还能认为他的乖顺是源于两日未见的陌生,同行一路回村,小孩越来越内敛沉默,房艾才感到惶惶不安。

“怎么这么听话了?”房艾摇了摇外甥的手。

张毅杰也没有抬头看他,盯着自己的鞋子,沉默得像个哑巴。

“怎么了,”房艾站住不动,心里猛地一寒,“你是不是在她家受欺负了?”

小孩儿听到这话,抬起头,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告诉房艾:“姥姥不在家里。”

“不在家?……这两天都不在吗?”房艾心里的寒气增生。

“姥姥不在家。老爷爷说她很可怜。”

房艾慌了神:“什么?什么老爷爷?”

年纪不大的张毅杰还不能很好地讲述所见所闻,而且大人们说的都不一样,他也搞不懂。

“老爷爷,娘带我吃棉花糖,有个老爷爷,老爷爷说姥姥很可怜。”张毅杰眉头紧皱,恍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娘说姥姥在打麻将,老爷爷说姥姥被关在面馆里。”

房艾心里一咯噔——这可不是小事。

他蹲下来,尽量耐心地一遍遍盘问张毅杰,从小孩零碎的表述里,终于凑全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翠云应该是得了重病,具体是什么张毅杰也转述不清,那位老爷爷只说再不去救她就快死了。然而养老的枝丫伸到崔灵暖面前,她非但不接,还狠心将树干一并折断。

崔灵暖把翠云关在面馆里,被好心的老爷爷瞧见,但老人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救人于水火,他向可怜人的孙子发出求救的信号,嘱托这孩子回去告诉家里大人。

小孩子本就是通人性的,这样不合逻辑的事情,把张毅杰唬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也会被娘关起来,崔灵暖让他做啥他就做啥,丝毫不敢忤逆。

直到小舅来接他走,他还没能从这种随时可能被关起来的恐慌里逃脱。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小舅就是老爷爷说的“家里大人”。

所以忍了一路,他终于开口,说了这件事。

房艾把张毅杰送到春苗家,回家拿了点东西,准备去找崔灵暖。

念着崔灵安外面忙,房艾没打算把这事告诉他,心想先去城里找大姐商量着,赶巧,崔灵安今天谈拢了一村子的生意,喜上眉梢,还切了一大块肉想着回家下饭吃。

崔灵安提着沉甸甸的肉袋子,刚迈进家门,却眼瞧着房艾呼啦啦地朝外跑。

“你要背着我干什么去?”崔灵安放下肉,一伸胳膊把房艾抱住。

房艾本就不太会撒谎,支吾两声没瞒过去,就把四妹藏人的事全吐露出来了。

听完,崔灵安久久不能回话。

他难以置信。

翠云是最疼四妹的了,用在灵文灵武和灵安三人身上的心思远不及对灵暖的万分之一,可人言道养儿防老,翠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闺女,却反过来害惨了自己。

“……”崔灵安沉思片刻,立马换了身衣裳,和房艾一起出门。

“咱怎么跟灵暖说说,赶紧带娘去看病啊?”

崔灵安摇了摇头:“别跟她说了。”

房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什么?”

“她连自己亲儿子都不愿养,肯定不会花钱给娘看病的,”崔灵安心里一愁就嘴上痒痒,但走得急也没带烟,就有点烦躁,语气愈发蛮不讲理:“她不管咱得管,我们直接把娘背走得了,直接带去看病。”

“这能成吗?”房艾担忧。

崔灵安点头:“管他成不成,娘不能没人管。”

虽然这个人满嘴都是不招人喜的碎话,妥妥一位尖酸挑事的臭婆娘,但这人是家里的长辈,崔灵安记着她的养育之恩。

日落夜幕升,半边暮霭半边烛灯。

巷南面馆门口,出现了两个板着脸的年轻人。

崔灵安并着房艾,两人走进店内,店小二的招呼还没喊完,话到一边又突然转弯:“诶诶诶——楼上不能去,那是俺老板娘的私人领地!”

“我是你老板娘她哥!”

崔灵安把人推开,脸上挂着明晃晃的警示——别惹我,否则要你好看。

店里吃面的客官都停下来观望,是否有好戏上场。

潮湿的闷味裹挟着刚出锅的面香,为要上场的故事铺垫了韵脚。

但期望中要发生的争执却没有出现。崔灵安就瞪着店小二看,竟把小二给吓退下了,笑着指路:“原来是老板娘哥哥……您请您请。”

崔灵安平静地看着店里的人,什么都没说,眼神一转,迈步走上台阶,最后几步蓄力,一个箭步冲上前,撞开了上着锁的门。

也许是崔灵安的气场过于强盛,造成了攀龙附凤之势,也或许是在场的人直接把房艾默认为崔灵暖亲属之一,总之,房艾跟着崔灵安成功上了楼,而他身后妄图瞧个热闹的看客全被拦截下来。

一阵乒里乓啷的动静过后,再出现在楼梯尽头的,成了三个人。

崔灵安背上,伏着个奄奄一息的老婆子。

“给你家老板娘说,”崔灵安冷冷道,“我来接娘回东苄庄了。”

把店小二给看懵了。

……楼上原来还有个人。

简直令人身上寒毛倒竖——这人死的活的啊,楼上锁着好几天了,也没听到什么动静,难不成大家就是在凶宅里吃的面吗?!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下,崔灵安背着人,坦荡荡地走出面馆,房艾临走时替崔灵安收场道:“大家快吃饭吧,我们就是来带人回村里看病的,”看到店小二涣散颤抖的目光,房艾冲他招招手,说:“小兄弟,别忘了跟灵暖说声哈。”

人带走就好,至于在场其他人的反应,房艾也不关心了。

说完他转身去追崔灵安。

去追翠云的那条命。

——翠云还没断气,但也是奄奄一息,崔灵安背着她,感觉像是背着一架枯骨,灵魂不知所踪。

人命关天,崔灵安什么也顾不得了,问了最近的医院,一刻也不停地赶往。

到医院,医生让他俩把病人放在病床上,崔灵安小心放好,房艾刚要拿被子给翠云盖上,却被医生制止:“等一下,她身上不对劲。”

房艾揪着被角,不知所措地看看崔灵安。

“哪不对?”崔灵安问。

“皮肤不对,”医生也不避讳,刷一下撩起翠云的衣服,露出她的肚皮,恐怖的花纹印刻在其上,把身旁两个青年吓了一跳,“没事别害吓,这东西没有传染性,就是浑身疼,痒,这幸亏是身上还没长满,等长满了人也就没救了。”

崔灵安听得心惊胆颤。

“现在有法子治吗?”他声音都不敢大声。

医生其实也说不上来这什么病,实在古怪,但唬一唬还是能卖点药挣钱的。于是他按照别的皮肤病给俩人一通分析,还格外强调:“这个病它就是好不快,哪怕天天抹药吃药也得个把个月,最好是回去找点土方子,好得快点。”

崔灵安万分认真,把医生所言,字字句句,谨记在心。

取过药,付上钱,两人带着翠云回家。

路途较远,可天色不早,遇不到拉人的车,崔灵安就只好背着翠云行走,房艾知道他白日里奔波劳累,想替他背会儿,却被崔灵安拒绝:“你脚底下有小时候赤脚走受的伤,就别下大力了,娘我来背就好。”

房艾安静地跟着走了两步,才说:“那你要是累了,就停下歇歇。”

“嗯,”崔灵安歪着头看房艾,他目光清澈,如天上月华,“你今天走那么些路肯定脚疼,我背着娘没法背你,你忍忍,回去我给你按脚。”

房艾情不自禁地把手搭上崔灵安的手臂,双目弯弯地笑:“好。”

回家还不等歇脚,房艾就着急给翠云上药,崔灵安要帮忙但被他拦住了:“你先去春苗姨家把毅杰接回来。”

崔灵安应声而去。

他也没空手去,从城里回来路上房艾给张毅杰买了些点心,正好捎些去给春苗姨吃。

小孩子睡得早,崔灵安赶到春苗家时,张毅杰早就躺床上呼呼大睡了。兴许是动荡的家庭让孩子起了防备心,姥姥被娘关起来的事,他没跟春苗说,春苗也不知道,还关照崔灵安说:“往后厂子里要再有事,你俩忙去,孩子送来我帮你看就是了。”

崔灵安是真心感激她,好生谢过后,才抱着睡得呼噜噜的小孩,戴月而归。

到家,他把张毅杰放床上盖好被,回到另一个睡觉的屋,看到房艾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灵安。”房艾怅然喊道。

崔灵安嗯了一声,问:“给娘抹完药了?”

房艾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他嘴唇动了动,纠结不定,最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崔灵安:“没都抹……她那儿也长了,就是……”

房艾说不出,只好抬手,在自己胸前和屁股后面比划了一下。

崔灵安也沉默了。

两个大男人住一起多有不便,之前崔灵安感觉都不是什么大事,现在需要女人的时候,他才真切地体会到姐夫私底下跟他说的:“你二人同室而居,定是要比旁人艰苦些。”

沉默铺洒满室。

许久,崔灵安无奈地说:“要不找春苗姨帮帮忙?”

“她帮了咱家够多的了,”房艾说得也很无力,“而且这病得天天抹药,一连好几个月,太麻烦她了……”

“那……叫大姐来给娘抹?”

房艾看着崔灵安,表情里满是不解。他是笨拙,很多崔灵安教的汉字他都要看很多遍才能学会,但现在这个事儿跟笨不笨傻不傻无关,这是人情世故的事儿,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小半晌后。

房艾看着崔灵安,呐呐地问:“为啥不让灵暖做,你们几个,只有她才是翠云亲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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