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成去世的噩耗传来,翠云直接晕了过去。
刚回家的崔灵安哭得伤心欲绝,根本没注意到翠云的反应。只有崔灵暖哭着抱住翠云,哇哇地喊娘。
这时,崔灵文突然尖叫一声:“流血了!娘流血了!”
几个小孩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都吓得只会哭。还是房艾冲了出去,跑到隔壁春苗家,嘭嘭地砸他家的大门。
春苗她男人出来,问房艾怎么了。
房艾推开张荣阳就要往他家里钻:“我娘流血了,快让春苗姨去看看!”
张荣阳拦着房艾不让他进,又猛地关上了门,随后,他隔着门对房艾说:“我进去跟她说。”
不一会,春苗来到崔家,看到翠云□□的地方红成一片,吓得赶紧背上翠云,带她去了村里张大夫家。
刚没了爹,娘又突然成这样,几个小孩都嗷嗷地哭着扑上去,看看娘到底是怎么了。
张大夫让春苗把这些闹事的小孩拉出去:“跟他们说,翠云还死不了,大年初一就哭哭嚷嚷的,像什么话。”
“对不住啊,”春苗眼眶红肿地向张大夫道歉,“小孩刚没了爹,这心里撑不住呐。”
张大夫没再说什么,就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翠云是没什么事儿,只是她腹中的胎儿保不住了。张大夫给翠云开了几盅药,春苗连连谢过他,说先记着账,改日再来还上这药钱。
回家的路上,路过了那棵曾经绑着桩子的大槐树,现如今树前已经空空如也。崔灵安忍不住又流起了眼泪,低声询问:“桩子叔也出事了吗?”
春苗背着翠云,走得很吃力。听到崔灵安这么问,她停了下来,靠在树前喘了一会,才回答说:“谁知道他有没有事?就前日里晚上,突然就找不着人了。”
崔灵安喔了一声,又转过去抹眼泪了。
回家之后,春苗没走,一直守到了翠云醒来。她握着翠云的手,安慰说:“这样的事都不是咱老百姓能做主的,天老爷想喊这爷俩上天享福去了,咱得板板正正送这爷俩走。”
丈夫死了,还没出世的孩子也没了,翠云精神上受了不小的打击,根本听不进春苗说的话。
她挣脱开春苗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捧着头高声尖叫,那叫声比猿鸣还凄凉。
坐在马扎上的崔灵武被吓懵了,也捂着头,跟着翠云一起尖叫起来。
春苗好言好语相劝了许久,仍旧是不见消停,便只好把翠云拉到院子里叫魂。但翠云不配合,一边吵嚷着说活着不如死了算了,一边嚎啕着摔盆子砸缸,她还不让春苗管她,指着春苗说:“别掺和我家的事,滚回你家里去。”
看着这女人发疯,春苗犹豫要不要把几个孩子带走,但最后她还是没有,叮嘱了房艾一声,让他防着翠云点儿,就叹着气离开了。
哪怕翠云疯症不可自控,她也是这个家现在赖以支撑的精神支柱。她现在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五个小孩看着都一阵阵心疼和担忧。他们围着翠云,哭着求她不要再砸东西,可翠云全当是听不见,还是使劲砸,使劲摔,使劲把悲愤倾倒,以此来反抗命运塞给她的不堪。
家里各种牲畜的叫声和翠云的尖叫辱骂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几个孩子回忆里永远抹不掉的冬日伴奏曲。
闹到了天黑,翠云终于消停了,她一头倒在床上,累得睡了过去。
面对一团糟乱的境况,几个小孩都哭成了狗。
在几个小孩都还手足无措的时候,崔灵文突然意识到,她要开始担起家里的重担了。
她咬着唇,一把抹干了眼泪,指派弟弟妹妹们:“灵安,你去给娘煮药,灵暖,你去做点吃的,房艾,你跟我,还有灵武,咱仨把院子给收拾了。”
余下几个人,都是一边哭一边去干的活,只有崔灵文,她一直咬着唇,逼自己不许落泪。
家里乱成一锅粥,此时她若是不能管好这个家,这个家就真的完了。所以她不能哭,她不能有一丝的软弱,她不能倒下。
崔灵安煮完了药,拿去给翠云喝药,翠云一巴掌把药推翻,还指着崔灵安骂:“你是不是想毒死我!你要是想我死你就早说!”
“不是的娘,我想你好好的。”
翠云根本不理会崔灵安的辩解,她一脚踢开崔灵安:“滚!谁都别管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就让我死了算了!”
崔灵文闻声进屋,她拍了拍灵安,让他去院子里帮忙,这里由她来。
这晚上,崔灵文一次又一次地给翠云喂药,但翠云却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打她,骂她。但灵文一直守在床边,一直守到了四更天,翠云大抵是觉得烦了,才终于顺着灵文,喝下了她端来的药。
次日,崔灵文又把灵安和房艾叫来。
她攥着两个弟弟的手,冷静地说:“我听闻乍庄有个习俗,村里有人过世了,却没人管的,都丢在村南边一个山岗上。”
崔灵文话都没说完,灵安和房艾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但崔灵文依旧是没哭,她紧紧攥着二人的手,沉声说道:“你俩去那儿,把爹爹带回来。”
虽说是去接爹爹回家,但那山岗显然不是什么干净地儿,崔灵安和房艾都害怕,没胆去,走到了半路,又灰突突地跑回家,拉着大姐的袖子说不敢。
崔灵文叹了口气,想了一会,才跟他俩人说:“这样,你俩喊上荣阳叔,让叔带着去。”
他二人就跑到隔壁家门口,哐哐哐地砸门。
张荣阳来开门,看到门口两个眼圈肿成俩红宝石的小孩,问他俩要干啥。
崔灵安向他说明了来意,随后瞪着一双眼,巴巴地瞅着张荣阳,生怕他说不去。
命苦的孩子哇。
张荣阳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推了门出来,抓起两个小孩的手:“叔带你俩去,咱去接大成回家。”
一路上,无人言语。
走了个把个钟头,他仨人才终于走到乍庄村南面的山脚。
这山岗果真不是个阳间的地方,从山脚仰头朝山岗上瞧,都能感受到一股森然的阴森之意。
房艾怕了,他不自觉地抓住了崔灵安的手,紧紧握着,在发抖。
随即,崔灵安就回握住房艾,低声在他耳边说:“爹爹在里面,他会护着咱们的。”
登上这山岗,他们走了还不到百米,就看到了一具半烂的尸首。房艾吓得浑身战栗,崔灵安也怕得不行,但是看到房艾这般害怕,他就不敢让自己害怕。
于是崔灵安小声告诉房艾:“你闭上眼,别看,我拉着你走。”
房艾倏地闭上了眼。
他们在山岗上转了一圈,沿路一共遇到了不下十具尸骸,还有几具森森的白骨。最终,他们在一棵银杏树下,找到了衣着单薄的崔大成。
张荣阳想把崔大成背回去,但一伸手碰到他,就哎呦一声缩了手。
他身体太凉的,就好像一块冰,硬邦邦的,只碰了那一下,张荣阳都被冻得手疼。
崔灵安见状,忙挡了过去,自个儿把爹爹背了起来:“叔,我来。”
回去这一路上,又是一路的死寂。
到了家门口,张荣阳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对他俩说:“回去吧,安顿好你爹。”
背着崔大成的崔灵安眼泪汪汪,他微微欠了欠身,对张荣阳说:“叔,不知道怎么谢你……”
“谢啥,”张荣阳眼神里也扫过一片落寞,他心疼地看着两个小孩,“你们都好好的啊,就是对我最大的谢了……”
崔灵文找人打了一副便宜棺材,又跟别人打听了如何下葬,但因为他们家与祖上都断了联系,没什么亲友,奔丧等一些环节也就都省了去,只是守灵和入殓,最后出殡,下葬。
崔大成入土的那一天,翠云又发了疯,趴在坟头哭得死去活来,任谁拉都拉不动。
一向发痴的崔灵武也哭得不可自拔,跪在坟前,扯着破锣嗓子,哭喊着要爹爹回来。
崔灵文也哭得头昏脑涨,但她哭到最后不敢哭了,生怕自己哭晕了过去,这一家人就没人管了。
给崔大成下完葬后,翠云就好像丢了魂,整日在家中无所事事。偶尔找不找她人了,崔灵文就跑到崔大成坟头前找,翠云果真就在这里,哭着骂崔大成,怎么不带她走。
崔灵文上去抱住翠云:“娘,爹不带你走,是想让你帮他照顾好这个家。”
翠云就不说话了,抱着头呜呜地哭。
过了头七,崔家的气氛才逐渐从悲痛中缓出来了一些。灵文和灵暖开始跟着翠云学针织,灵武又开始痴痴傻傻地玩闹,灵安跟房艾去地里种菜,都各有各的事做。有了事做,这人的心情也就不那么低落。
有一日,崔灵安从西苄庄买了一包小白菜种,带着房艾去地里种小白菜。
俩人配合得很好,房艾在前面撒种子,崔灵安在后面覆土,不出两个钟头,就都种完了。
种完地,不急着回家,俩人就平躺在地里,仰面朝天,聊天说话。
聊着聊着,房艾突然想起一事,忙翻了个身,趴在崔灵安胸前,神秘兮兮地说:“灵安哥,你还记不记着,去乍庄接爹爹那天,咱先去了荣阳叔家。”
崔灵安怎么可能会忘了这事,他嗯了一声,问房艾咋了。
“荣阳叔开门的时候,我看到内屋里坐着个人,”房艾两条锐利修长的眉毛凑在了一起,他顿了一顿,才拿捏着说:“我没看清是谁,但我瞅到,他脸上身上有好几道红杠杠,看起来像是叫什么东西给抽的。”
崔灵安猛一下抬起了头,震惊地盯着胸前趴着的男孩:“好像……是桩子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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