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恭良上午十点到站,中午就能到家。
不知道是关系太过于疏远,还是实在太久没见,温逾雨说不上期待,也说不上紧张。
她写过很多关于父爱的题目,可以用笔尖把名为父爱的东西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顺着这些文字追根究底,里面的底色却是空白的,茫然的。
一上午,温逾雨在草稿纸上划出了无数道杂乱的线条,放学铃声也随之敲响。
她不喜欢和人拥挤,最后一个出教室门。
在校门口,所剩无几的人群里,看到了温恭良。
男人五官棱角不多,削瘦修长,穿件微微发黄的白色衬衫,脸上有因操劳留下的岁月痕迹,正探着头,注视校门口。
应该是刚到家,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接她回家。
明明是件好事,可温逾雨脚步顿住,不太愿意上前。
温恭良看见她了,很主动地招手:“逾雨,这边。”
温逾雨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在他期待的目光里,顿了好几秒,才轻声喊了他一声“爸。”
温恭良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应,“姑娘真乖。”
他们往家里走,他问她读几年级了,成绩怎么样,喜欢吃什么……
她一个一个问题答。
待到所有问题回答完,实在无话可说。
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腾地升起,围绕在他们身边。
这么多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所以这段路程,尴尬、静默、难以言喻。
到了家,没等开门,防盗门从里面被打开。
接过温恭良手里的书包,赵逢青嗔怪:“非要去接,这么大个人了,她不会自己回来吗,要我说你就是太溺爱孩子了。”
温恭良搓搓手,四十多岁的人,笑起来却意外得显年轻:“要接的要接的,就这一个孩子,肯定得接。”
“你们一路上说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什么都说,逾雨很懂事,我们聊得可好了……”
温恭良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温逾雨往卧室里的步子停顿了一瞬。
明明是尴尬的。
他却觉得很好。
她不知道是他容易满足,还是他诚心为这次对话粉饰太平。
温逾雨打开卧室门,卧室的摆放一瞬间撞入眼帘。
莫名的,和往常不太一样。
走上前,昨天晚上,她在学完的第六单元夹了一张草稿纸。
现在这张草稿纸,奇怪地出现在第八单元。
某种平日里一直都存在的隐患,在此刻一触即发。
温逾雨关掉卧室里的灯,扫视卧室,在空调上方,发现了端坐着的监控。
蓝色的光弥散着,监控中间的凹陷如鬼眼。
所有的感觉都退散了,温逾雨只感觉寒毛倒立。
温逾雨关上房门,找到赵逢青,难得有了攻击性:“妈,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在我房间装监控?那是我的房间。”
赵逢青正收衣服,听她问,脸上的表情冷下来。
“什么叫你的房间,这个家都是我和你爸的。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贡献?”
忽的,胸口的气突然一下就泄了,像被戳破的气球,再也聚集不起来,只留点余韵噎在胸口。
温逾雨捏了捏手心,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潮气腐蚀的阳台门框。靠近地面那一截,裸·露出像白蚁钻过的朽木般的痕迹。
不好看,甚至是恶心的。
“我没做过贡献,可是我也从没愿意到这个家。”
小姑娘嗓音温淡,不是个剧烈的语气,甚至因为本身音色的柔弱,带出一点温驯,内容却不是。
赵逢青愣了两秒,反应过来,觉得被驳了面子。
“我生你养你一场,你还敢不愿意!活生生一个白眼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赵逢青声音太大,引来温恭良。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跟孩子计较什么呢。”
“什么孩子,有她这种孩子吗?!我就没见过她这种孩子,学习不努力,说她两句还不得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她还这样,一点事都不懂……”
阵阵诋毁声,明明是赵逢青私自在她房间里装监控,可是她言语之间,全是她的错。
温逾雨不想再听,径直出了门。
·
那天下午,温逾雨趴在桌子上,盯着写下的字,像困在云雾里,呼吸到肺里的全是闷涩潮湿的雨水。
人总是容易骗人,也容易骗自己。
就像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一切,不再为种种不公平的待遇感到委屈难受。
但事情发生后,她才发现,她依旧还是没吃够教训。
她依旧,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酸楚。
明明她只是,想有自己的空间,可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放学铃声敲响,温逾雨不想回家,等到所有人离开,慢慢起了身,一步一步走上天台。
迎面吹来风,她睁开眼,看到很稀奇的,雨后的夕阳。
湿润又灿烂。
原本压抑的情绪稍缓一瞬。
如果说,那个家是密闭的鱼缸的话,那么宽阔的没有界限的天地就是大海。
在这里,她能感受到一点久违的自由。
情不自禁再往前,握上生锈的扶栏。
远处地平线一抹深黑,往上过渡,是橙红的。雨后的夕阳逶迤,暮色四合,空气中闪耀着波光粼粼的橘调因子。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真好啊。”
自由的味道。
人声随风散去,下一瞬,踢动易拉罐的轻微咔嚓声从斜后方传来。
温逾雨一愣,回头。
在光弱之处,看见了一道身影。男生,身姿修长挺拔,半倚在墙壁上,只窥见一点冷白的下颚。
温逾雨没想到还有人在天台,怔愣间,男生却已经抬起眼睑,和她对视上。
他五官立体,眼型单薄狭长,眼尾微微上扬,眼睫稠密似鸦羽。
神情说不出的寡淡疏离。
——是谈屿辞。
温逾雨呼吸一滞,抓着栏杆的手收紧。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启第一句对话。
但最终不需要她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半秒后,男生敛眉,无波无澜地收回视线。
像没看到她一样。
紧张的情绪瞬间褪去,温逾雨呆在原地。
那个瞬间,她莫名觉得他的心情是不是不好?
尽管他只是比以往,看着更难以接近一点。
“……”
谈屿辞不喜欢身边有人,直起身,刚想离开,就看见女生还怔在栏杆那儿,风大,栏杆嘎吱作响。
脚步一顿,谈屿辞开口:“过来一点。”
花了几秒,才发现他是真的在对她说话。温逾雨顾不上想为什么,就照他说的,往他那里走去。
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步,再也不敢靠近少许。
刚刚还空茫的大脑,许是因为距离一下子拉近,如连火的电路,火星一下东一下西。
从他怎么也在在这里,到他让她过来有什么事情,再到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中,来回切换。
但很快她得到了其中一个答案。
“扶栏锈了,很危险。”
所以,他才叫自己过来一点。
无关其他任何东西。
她得到了答案,心跳却没平稳。
因为夕阳、天台、以及过近的距离。
在这近乎静滞的时间里,温逾雨只敢用眼尾轻轻扫过他的眉眼。
夕阳无声地栖息在他眼睫,像渡了一层暖洋洋的光。神情依旧寡淡,但起码没有刚刚的漠视了。
“你刚刚是不是……心情不好吗?”
话音落地,温逾雨才意识到不对。
她和谈屿辞之间,并不是能问这种事的关系。
果然,谈屿辞掀起眼皮,视线直直地凝在她脸上。
能看到,他五官真的很有攻击性,眼皮单薄,眼尾狭长寡冷。眸光微虚,漆黑眼眸居高临下,不带半分情绪。
在他的目光下,温逾雨大脑一片空白,扣着手掌心,嗓音呐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谈屿辞终于收回视线,整个人恢复懒散:“可能吧。”
声音融化在空气里,让人分不清是随口敷衍,还是带有别的意味。
“不早了,回去吧。”他道。
温逾雨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背着书包,匆匆跑下楼。
到了一楼,离他远得不成样子,杂乱的呼吸才渐渐顺畅。
她没有继续走,而是捏着书包背带,站在一楼的走廊,小心翼翼抬头,往楼梯望去。
那一瞬。
教学楼的灯光灭了。
世界黑了。
她看见,二楼楼梯上,唯有被夕阳拓引的挺拔身影是亮的,正一步一步向下迈步。
步伐闲适散漫,乍然之下,竟像是,向她走来。
……
但很快,温逾雨就回到了现实。
她只是刚好站在楼下,他只是刚好往楼下走。
所以造成了那么一瞬的,他向她走来的错觉。
事实上,他们之间依旧相隔甚远,远得甚至看不清到底有多远。
所以连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她都如隔岸观花,看不清说不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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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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