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铃声像一阵风,从教学楼的走廊尽头吹过来,吹散了篮球场上的喧嚣。
沈承宇抱着篮球,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滴,阳光落在他肩膀上,像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他一边走一边和孟泽说笑,声音清亮,带着少年特有的张扬。
“你刚才那个三分投得也太准了吧,是不是偷偷练了?”孟泽喘着气问。
“天赋。”
沈承宇笑得牙尖嘴利,“你学不来。”
他们一个向左边走,一个向右边走进教室,沈承宇刚踏进门,脚步就顿住了。
江婉宁正弓着背,把一本湖蓝色笔记本往他抽屉里推。
她指尖沾着银杏碎金,像偷溜进来的秋天。
她动作轻得像猫,连呼吸都屏住了。
可她还是听见了脚步声,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转身,膝盖撞上桌角,发出一声闷响。
“藏什么呢?”
沈承宇笑着问,声音不高,却吓得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纸页翻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沈承宇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纸页上工整的批注,是上周他没听懂的数学公式,每一步推导旁都用铅笔标了“容易错”的小字。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江婉宁的脸已经红透了,像被夕阳烧着的云。
她伸手去抢,却被他举到头顶。
她跳了一下,没够着,反而撞进他怀里。
沈承宇下意识扶住她的肩,掌心触到她瘦得几乎硌手的骨头。
“你……你还我……”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承宇没动,目光掠过她通红的耳尖。
窗外银杏风卷着光斑涌进来,落在她攥紧衣角的手背,像撒了一把碎金。
少年忽然收了笑,把笔记本按回她掌心,掌心相贴的一瞬,他察觉到她在发抖。
“其实我上周就看见你在抄例题了,江婉宁。”
他声音低下来,像怕惊散眼前的光,“下次不用偷偷帮我,直接教我,好不好?”
她没说话,只是垂着头,指尖反复摩挲着封面上的小太阳贴纸,那是开学时沈承宇随手贴在她书上的,此刻被磨得发皱,边缘翘起,像一颗被反复触碰的心。
直到预备铃尖锐地划破静谧。她细若蚊蚋地“嗯”了一声,转身坐下。
没人看见,她把一片压平的银杏叶飞快夹进笔记最后一页,叶脉在纸间悄悄舒展,像一条暗河。
前排的宋倾仪回头,下巴抵在她桌沿,小声八卦:“你脸好红呀,江婉宁。”
江婉宁把笔记本塞进抽屉最深处,声音闷在臂弯里:“……热的。”
宋倾仪眯眼瞄了眼窗外被云遮住的太阳,耸耸肩:“行吧。”转回去继续刷手机。
屏幕白光映在她瞳孔里,像两颗小小的月亮。
沈承宇从后面走来,带着少年特有的热意与汗气。
他“啪”地把篮球往桌下一塞,顺势坐下,他们是同桌,中间只留一条窄窄的过道,此刻他长腿一伸,膝盖抵住她桌腿,像把整条过道占成自己的领地。
江婉宁往墙边缩了缩,背脊贴住冰凉的墙壁,像只受惊的蜗牛。
沈承宇却从笔袋里抽出她那支粉红色自动铅,在指间转出一朵银花,笑得牙尖嘴利:“以后错题直接写我书上,省得你抄双份。”
他说话时,睫毛上还沾着汗珠,随着眨眼滚落,像一串来不及接住的小流星。
江婉宁盯着那滴汗顺着他锁骨滑进领口,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低头“嗯”了一声,耳尖却红得滴血。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
老赵抱着一摞卷子杀气腾腾进门,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只露出一张冷笑的嘴:“试卷倒数五道题,错得五花八门,沈承宇,你来讲讲最后一题!”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哄笑。
江婉宁指尖一抖,笔帽在纸上戳出一个黑点。
沈承宇却慢悠悠起身,路过她桌前,指尖在她摊开的草稿本上轻点两下。
那里躺着一张便签,上面是他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别怕,有小太阳。】
他上讲台,拿起粉笔,第一笔就写错一个符号。
老赵的眉头拧成“川”字,教室里笑声更响。
沈承宇偏头,目光穿过一排排脑袋,精准地落在江婉宁脸上。
她咬了咬唇,在草稿纸上飞快写下正确步骤,悄悄竖起本子。
少年眯眼,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刷刷改完,声音清亮:“老师,这里先用换底公式。”
“log?(3x-1)=ln(3x-1)/ln2,再求导,定义域x>1/3,所以f'(x)=3/[(3x-1)ln2]>0,函数在定义域内单调递增……”
他讲得行云流水,老赵的脸色由阴转晴,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沈承宇下台,把粉笔头抛出一个漂亮抛物线,落进讲台粉笔盒,回座位时,他俯身,用只有她能听见的气音说:“小太阳,发光了。”
江婉宁的笔尖“啪”地断了,铅灰溅在纸上,像一场无声的雪。
傍晚,放学铃响。
教室里人走得七七八八,沈承宇却磨磨蹭蹭不收书包。
江婉宁把笔记塞进书包里,拉链刚拉到一半,他突然伸手按住——少年掌心滚烫,贴着她的手背,像一块烧热的铜。
“说好的,”他挑眉,“教我。”
“……现在?”她声音发虚。
“现在。”
他笑得理直气壮,从书包里掏出一张A3草稿纸。
上面赫然是她上午写的那道对数综合,只是被他用红笔圈出三个大大的错因。
【①忘写定义域②把>看成≥③画图手抖】
江婉宁盯着那三个圈,忽然觉得呼吸发紧,那些细小的、见不得光的心思,被他这样大喇喇摊在夕阳里,像被扒开壳的蚌,柔软又狼狈。
沈承宇却拉开椅子,反坐在她前排,下巴抵着她桌沿,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洗过的黑曜石:“江老师,从定义域开始,嗯?”
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人,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江婉宁捏着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log?(3x-1)要求真数大于零,所以3x-1>0,x>1/3……”
他“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悠长,像一把小钩子。
讲到一半,他忽然伸手,指尖擦过她耳侧,把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少年指腹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冰得她一哆嗦,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
“别紧张,”他笑,声音低下来,“我又不吃人。”
江婉宁不敢抬头,只能看见他校服领口第二颗扣子松了,露出锁骨凹陷处一颗小小的黑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她忽然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神经末梢”,此刻她全身的神经末梢都集中在那颗痣上,跳得发疼。
讲完题,沈承宇把草稿纸折成飞机,从她窗口飞出去,纸飞机掠过银杏枝头,惊起一群暮鸟。
他背起书包,单手插兜,走到门口又回头,夕阳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明天下午,”他说,“操场见,我教你投篮。”
江婉宁愣住。
他补充,笑得牙尖嘴亮:“公平交易,江老师不能赖账。”
门被带上,教室陷入安静。
江婉宁打开书包,抽出那本湖蓝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银杏叶还在,叶脉却被夕阳透成半透明的琥珀。
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像碰一个滚烫的秘密。
窗外,银杏叶无声坠落,停在纸飞机刚刚掠过的枝头,像一枚迟到的书签。
而更远处的操场上,沈承宇把篮球抛向空中,球落回掌心,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那是秋天最热烈的鼓点,敲在少年心口,也敲在少女悄悄发烫的耳膜。
第二天下午,沈承宇的座位空得刺眼。
江婉宁把圆锥曲线讲义摊开又合拢,指尖反复摩挲桌沿那道浅浅的铅笔痕——那是昨天他随手画的“小太阳”。
窗外银杏啪嗒落下一声,像心跳漏拍。
下午四节课,她抬头四十八次,门口始终没闯进那个带着汗味的少年。
手机静卧笔袋,屏幕被她解锁到发烫,又锁上;对话框里“你没事吧”四个字,删了写,写了删,最终留在草稿箱。
傍晚18:45,值日生开始拖地。
江婉宁仍坐在靠窗的位置,用橡皮反复擦拭一道并不存在的笔迹。
宋倾仪咬着酸奶管,含糊问:“还不走?”
她摇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等一下。”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下,要等多久。
晚自习9:30,教室灯管次第熄灭。
她走到后排,把他椅背上的外套折成方砖,轻轻塞进抽屉,仿佛这样就能把担心也一并折起。
关灯前,她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篮球静静窝在桌脚,像一颗被遗落的太阳。
第三天早读铃响前,门被推开。
沈承宇背着光进来,左臂缠着绷带,眼窝下一抹青影,却先朝她笑:“对不起啊,昨天我妈腿摔伤了,我爸又忙,阿姨又有事休假了,昨天我就在医院守了我妈一夜。”
“再加上手机又没电了,所有就没法跟你说,不好意思啊。”少年嗓音沙哑。
少年眼底布满血丝,可瞳仁依旧澄亮,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
江婉宁攥笔的指节发白,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把昨晚准备好的草稿纸推到他面前——左边一栏空着,等他来填;右边一栏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字迹。
沈承宇拉开椅子坐下,用左手翻开数学书,第103页里掉出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草稿纸,上面一排小太阳,被晨光镀得闪闪发亮。
窗外,一夜雨水洗过的银杏叶簌簌落下,有一片恰好停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之间,像秋天偷偷盖上的印章,把缺席与重逢都写进了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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