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宇抱着一捆运动会剩下的彩旗往教室走,旗面被夕阳映得通红,像一捧烧得正旺的火焰。
教学楼影子被拉得老长,直直铺在走廊上,像一条深色的河。
他踩着这条河,忽然听见远处有声音——不是嘻哈打闹,不是篮球拍地,而是一串钢琴音,轻得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落在空旷的走廊里,溅起柔软的涟漪。
——德彪西《月光》。
他脚步顿住,旗角从臂弯滑下来,拖在地上也顾不上。
琴声带着潮湿的光晕,一路引着他往走廊尽头去。
音乐教室的门留了道缝,昏黄灯线切出来,像给黑暗镶了一条金边。
沈承宇屏住呼吸,把眼睛贴到缝隙里。
江婉宁坐在钢琴前,背脊笔直,肩膀却放松,指尖在黑白键上起伏,像掠过水面的鸥。
她没扎低马尾,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到脸颊,随着强弱拍轻轻晃。
平时总是缩着的肩线,此刻被拉成好看的弧度;平时像蚊鸣的声音,此刻化成连贯的乐句,在空气里一圈圈扩散。
沈承宇怔住。
他第一次发现,江婉宁原来会发光——不是太阳那种灼人的亮,而是月亮照在湖面的微光,柔软却足以让人移不开眼。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琴声余韵还悬在尘埃里。
江婉宁轻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手腕,指节在灯下透出细瓷一样的色泽。
“啪——”沈承宇没忍住,推门鼓掌,声音在空教室撞出清脆回音,“江婉宁,你弹得也太厉害了吧!”
琴凳“吱呀”一声。
江婉宁猛地回头,脸色瞬间白了,整个人往椅背后缩,像想把自己折进阴影里。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声音发颤,指尖攥着琴凳边缘,骨节泛白。
“我来放彩旗。”
沈承宇走近两步,旗面拖在他脚边,像一条流动的红毯。
“听见琴声就过来了,德彪西哎,我们班音乐老师都弹不了这么温柔。”
“小时候学过……”江婉宁垂着眼,睫毛在灯下投出细碎的影,“很久没弹了,我刚才是不是还有错音。”
“错音?我都没听出来!”沈承宇单膝蹲下来,让视线与她平齐,“下次你还来弹吗?我能再来听吗?”
“我一直想听真人弹《月光》,今天终于听到。”
他语气太直白,炽热得像窗外残阳,江婉宁被烫得耳尖通红。
她飞快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埋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
沈承宇把彩旗放到讲台,回头冲她笑:“那说定了,下周二午休,我偷偷溜过来,你还弹给我听?”
江婉宁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像在给回应加盖一个无声的印章。
沈承宇走到门口,又探头补充:“弹什么都行,弹你最喜欢的!”
门被轻轻带上。
音乐教室重归寂静,可江婉宁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敲鼓——比《月光》的左手琶音还快。
她抬手按住胸口,嘴角却悄悄扬起。
周二中午,教学楼秒针刚指到12:30,沈承宇就溜出教室。
他抱着一摞空白五线谱——谎称要替音乐老师送教材,成功骗过值班学长。走廊尽头,音乐教室门果然留了缝,一道柔黄灯线切出来,像迎接他的地毯。
江婉宁坐在琴前,穿一件米白开衫,头发低低绑成丸子,露出细瘦后颈。
琴盖上摆着一本翻旧的乐谱:德彪西《棕发少女》,旁边空白处密密麻麻标着指法。
沈承宇推门进去,把五线谱高高举起:“送教材任务完成,换一场私人音乐会,不亏吧?”
江婉宁被他逗笑,眼底那点紧张倏地散开。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音符像被晨曦吻过的羽毛,一片片飘在空气里。
沈承宇没坐,斜倚窗边,抱着胳膊看她。
阳光透过玻璃,在她发梢镀出金边,随着强弱拍轻轻晃动。
一曲终了,他鼓掌,声音低却亮:“江婉宁,你弹得让我想睡觉——不是无聊,是那种...很安心的困。”
她抿嘴,把碎发别到耳后:“那下次给你弹《梦幻曲》,更催眠。”
“好啊。”
沈承宇笑,“不过催眠前,能不能教我认五线谱?我连哆在哪条线都找不着。”
于是,江婉宁教他认谱,他就教她投篮;
她给他弹《月光》《梦幻曲》,他给她带学校小卖部新出的抹茶泡芙;
她帮他标出易错音,他在她琴谱封面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篮球,球上写:江同学专属。
日子像被拉长的和弦,一节一节升高。
江婉宁的肩膀渐渐不再内扣,回答问题时声音也敢抬高一度。
偶尔有同学路过音乐教室,听见琴声,推门却只看到沈承宇坐在琴凳侧边,托腮听琴,眼里盛满柔软的光。
周五傍晚,沈承宇兴冲冲拉着江婉宁去操场:“今天让我教你后撤步三分!”
球场空荡,夕阳把篮筐影子拉得老长。
江婉宁抱着球,学他压低重心,手腕却使不上力,球连板都没沾。
沈承宇笑得弯腰,从她身后环住手臂,带她拨腕——球划出抛物线,空心入网。
“进了!”
他欢呼,下巴搁在她肩窝,呼吸拂过耳侧。
江婉宁心脏猛地漏拍,脚下一软,右膝毫无征兆地发疼,像被细针顺着骨缝扎进去。
她悄悄吸气,把痛咽回喉咙。
沈承宇没察觉,跑去捡球,回头冲她扬手:“再来!”
她笑着点头,却把重心悄悄移到左脚。
夕阳把两人影子叠在一起,像一条不愿分开的河流。
夜里,江婉宁坐在房间的桌前,卷起裤腿——右膝下方微微肿起,皮肤温度比其他地方高。
她用手按了按,疼得倒吸一口气,却只在日记本上写:
“今天投进了第一个三分,他比我还开心。膝盖有点累,大概是运动过量吧。”
她合上本子,从抽屉拿出琴谱,翻到最后一页,用铅笔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旁边写:
“下次给他弹《小星星变奏曲》,庆祝进球。”
窗外,月亮挂在楼宇之间,像一枚被谁遗落的琴键。
没人知道,它正悄悄失去光泽。
周日傍晚,音乐教室。
沈承宇抱着新买的节拍器进来,江婉宁正低头揉手腕。
他走近,把一盒抹茶泡芙放她掌心:“补充糖分,等会儿弹高难度!”
她笑,却在他转身那刻,悄悄皱了眉——手腕骨缝里,隐约的酸疼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像一条不肯现形的藤蔓。
沈承宇调试节拍器,回身冲她挑眉:“来,先弹《月光》,节拍器 60,我数三——”
江婉宁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第一个和弦响起时,她右膝突然软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倾,额头险些撞上琴键。
“江婉宁!”沈承宇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她肩膀。掌心下的骨头,比他想象中轻了许多。
江婉宁抬头,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却努力弯起嘴角:“没事...可能是低血糖。”
沈承宇没说话,只是把她垂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对待一张易碎的乐谱。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下去,琴键上的光斑渐渐熄灭。
音乐教室重归寂静,只剩节拍器“嗒、嗒、嗒”地走着,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把两个人的影子钉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她不知道,命运的暗河已在不远处悄然分流;她只知道——此刻,自己愿意跟着那道光,一路走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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