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抵住背脊的瞬间，林晞就知道，这几年偷来的时光，结束了。
“找到你了，林家落网之鱼。”
阴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晞回头，瞳孔收紧，男人面白无须，细长的眼里淬毒，他身后几名男人衣角，都秀着云月纹。
这些人终于又找上门了，林晞心下发紧，不知阿叔和蘅川可安好。
忽地，她被冲上来的叶姨拽到身后。
林晞仿佛又看到六年前，叶姨挡在她前面的样子。
此刻，她被叶姨温热的手攥着，手上传来轻颤，一时竟分不清是谁在发颤。
林晞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骤然落回实处。
叶姨强自镇定：“你想干什么！”
他扫一眼林晞疤痕狰狞又蜡黄的脸，声音刺耳：“五年了…终于，找到你了。若不是药给了你，她也不会死！这一次，该你上路了。”
林晞一瞬茫然，不等她细想。
男人手一挥，杀手涌上来：“上！一个不留！”
“二娘！跑！”
林晞被叶姨往崖边拼命推去。
“叶姨！”林晞躲藏下，看着她身上再添伤，血染白衣。
刀直刺向叶姨要害！
林晞心下大骇，径直往刀口扑，想要替叶姨挡下这一击。
林晞被叶姨狠狠推开，叶姨目中满是焦急和决绝，用后背硬生生替林晞挡下这致命一击！
“噗呲！”
利刃穿透身体的闷响声炸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晞死死盯着叶姨身上那截刀刃，周遭刀剑风声瞬间消去，她耳朵嗡鸣。
几滴温热的液体溅上林晞脸颊。铁锈味和六年前那两次一样，令人心脏发紧。
林晞看着这个清晨为她簪花，嗔怪她不打扮的人，身子猛地弯折下去，口吐鲜血。
那双总是满含温柔担忧的眼睛，此刻看向林晞时却复杂难辨，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叶姨眼中光芒渐渐散去，艰难出声：“…走……”
四周迅速围上来杀手，林晞甚至来不及听叶姨最后的话，便急忙退至崖边。
林晞看一眼身后深谷，落云崖深不见底，素来有‘坠者无人生还’之名，正可借此地利。
不过坠崖之人九死一生，不如赌一次。借假意重伤，绝了他们查验之心。
她已被逼至崖边，忽地往前假意想跑，杀手见状，利刃破空而来。
在其中一杀手挥刀的间隙，躲避间隙，指尖快速将一撮香粉，弹向追得最紧的杀手面门。
杀手猝不及防被呛，动作一滞，林晞趁此机会，惊慌失措地脚下一滑，又惊呼着以腰身迎向这一刀。
刀擦着肋骨而过，带来一阵火辣的疼痛，好在未伤及肺腑，她心中松一口气。
但腰间还是传来剧痛，她顺势踉跄，连忙移步到那熟悉的崖边老藤旁，眼看杀手刀又将过来。
她躲避不成，反被杀手一脚踢中。身形一个不稳，脚下踩空，朝着深谷滚落。
呼啸的风声伴随血腥气在空中弥漫，林晞落下时抓住的老藤，因不断下坠，已将她的手磨烂。
身体在粗糙的岩壁上撞击，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衣衫被尖锐的岩石撕扯开，留下大片染血布料，高悬于岩壁之上，足以为她丧生作证。
滑落到了那处熟悉的峭壁，林晞咬牙，忍着手掌溃烂，和腰间一阵烈过一阵的疼痛。
她看准那处熟悉的岩石，用尽浑身气力，奋力跃上去，从峭壁一点一点爬进了山洞里。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轻微的响动。
“…娘子，娘子……醒醒。”
熟悉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林晞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放佛一睁开就能看见叶姨为她熬制汤药，催促她喝下的神情。
她挣扎着掀开黏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
蘅川神色焦急，衣裙破烂，脸上带伤。她解释道，杀手来时她在后山采药，远远看见便躲了起来。她说起，如何看见杀手追着林晞和叶姨而去，见着崖边打斗痕迹，又顺着往日采药时跌过的山洞，顺势下来找她。
林晞环视四下，这山洞是她和蘅川寻药时，被困之地。后来因崖边凶险，也从峭壁摔进这山洞多次。
蘅川再次哽咽出声：“奴家跟老爷采药时，那群人忽然出现，幸而奴家命大，这才…”又抹泪道：“老爷…老爷他……”
闻言，林晞心中寒意陡生，阿叔已遭遇不测，他的死与那药必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人，与那些穿云月纹的，究竟是朝中谁豢养的杀手。
许久，洞外雨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偶尔滴落的水声。
林晞在蘅川帮忙下，废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攀上崖顶，寻路下山回家。
深夜，家中已静静燃起了油灯。
林晞看着为她处理伤口的蘅川，她额角冒汗，易容黄粉下，露了原本白皙的皮肤
林晞道：“出镇后，你我就此分别，家中半数钱帛也足够盘下一间铺子了。”
蘅川懵然：“娘子为何又要赶奴家走？”
林晞目光微冷，沉声：“上京凶险，你不能跟我一起冒险。”她思忖片刻又道：“我家人皆故，此事本就与你无关。若进京。你怎知。你不会是下一个？”
蘅川闻言骇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急忙道：“是奴家哪里做得不好吗？”
林晞望向窗外高悬弯月：“人命血仇，若想查清。”她眼眸似坠寒潭，“必定跟那些背后之人对上。不必跟我牵连过深，不如独自好好过活。”
“如此，奴家更要随您一道了！”蘅川定定看向她，泪水滚落：“娘子在花楼多次相帮，又将奴家从花楼救出，娘子恩大，奴家不敢忘！奴家并非什么灵光之人，空有一张巧嘴。探听消息，报仇谋事，娘子一人那比得上我们二人成事？”
见林晞沉默，她眼中泛泪，恳切道：“再者说奴家自小被卖，根本不知要去何处寻家人。奴家若只身一人，万一叫那些歹人知道了，岂不更叫娘子提心吊胆……”
说到此处，更是生出一份真切的惶然悲戚来，“这人世，能让奴家安心的地方，唯有娘子身边了！”
“娘子多次相救，奴家不敢忘！老爷夫人对奴家有养育之恩。无论上京是刀山还是火海，奴家随您一道闯！奴家也想替老爷夫人报仇！”
这豪言壮语，说得不管不顾，林晞看她惴惴又忐忑，心下一动。
窗外飞鸟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未知的黑暗。
半晌，林晞开口：“好，那便一道。”林晞抚上右脸狰狞的假疤，指尖传来粗粝触感。
六年前，阿娘故交带着她从假意失火的客店逃出，教会她易容，为惑追杀之人，一直在脸上作假。
如今，息芳镇上香铺掌柜的女儿已死，这张假面，连同这些苟且偷生的时日，都到了该扔掉的时候了。
蘅川闻言，圆眼弯眉终于露出平日的生机俏丽来。
生怕她反悔，衡川急忙从包袱里摸出个油纸包：“娘子，我们不便随意露面，得到下一个镇上才有热食了。您瞧，”说着，摊开油纸，“家中居然还有这春饼。”
林晞拿起一块，沉默嚼着。
饼已然凉透，一口下去，春饼里的蓼芽辛辣泛苦，苦涩汁液在她舌根蔓延，如同昨夜今朝所有难以吞咽的惨痛。
愿君食此蓼，今岁百事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雨又落起来了，她抬眸，望向北方。
那是上京方向，也是六年前，林家全家下狱，家破人亡的方向。
她学会易容藏匿，隐姓埋名，试着放下仇恨，以为终于，能埋藏罪臣林氏女的身份，偏安一隅，苟活余生。
可就连这最后的微光，也要被掐灭，也不肯放过她。
林晞攥紧了刻香刀，云月纹背后势力不明。只能从害死三娘的教坊之人下手，既知道教坊这位，是他们的一枚明棋，顺藤摸瓜，总能揪出背后人。
无论是林家，还是叶姨阿叔，此行，唯以血途祭亡魂。但愿真的能，‘百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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