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客流量也少了，楼上所有的货全部盘完，被整整齐齐码成几排。
一个清瘦的背影坐在半人高的杯托纸箱上，抱着计算机，翘着脚来回晃荡两条腿。
乔松说下了班来找他吃饭，栩然心情很好，坐在货箱上玩计算器，输入一些天文数字来刁难它。
“归零，归零，乘以，归零……”
按得计算器胡言乱语后，栩然眨眨眼，又住手了，很爱惜地抱着计算器，哄了一下。
这台机器很小巧，整体银色，周身印有白色小雪花，显示屏下还有一只漂亮的宝蓝色小蝴蝶。
以前的黑色计算器很大，他盘货时总是不顺手，这个要轻巧方便多了，是他……
栩然动作一顿，往天花板看。
是什么时候买的来着？
楼梯传来脚步，栩然晃荡的腿立刻停了。他抱着计算器盯着门口，几秒钟后，柳彧的脸出现在眼前。
对方视线直接落到他手里的计算器上，不知为什么，神情像有点想笑。
“有事？”栩然干巴巴道。
柳彧又上两级台阶，走上来，先四处望了一圈，看着一排排货箱，伸手敲了敲，很新奇似的。
“我还是第一次上来，这里好安静，”他说着，朝栩然笑了一下，“这些都是你摆的？”
明明是善意的微笑，栩然看了却总觉浑身难受。他不想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遂轻巧地跳下货箱，把计算器放回原处。
“不全是。”说完这句话，他准备下楼。
柳彧见人要跑，紧赶两步，无可奈何道：“你等等，外套和其他东西都拿上，我们一起下去。”
“……”栩然充耳不闻，哒哒哒下楼下得飞快，没一会就把柳彧甩在身后。
他刚到下面，伴随一股清透的橙花味，一个软乎乎的人就扑了上来——
“唔……”
“下来啦！”
栩然被迎面扑来的人抱了个趔趄，嘴角却立马扬了起来。
淡褐色低马尾的娃娃脸青年松开栩然，又狠狠贴了贴他两边脸蛋，原本苍白的脸色拜他所赐，也染了些红。
栩然揉揉肩膀，单手回抱住乔松：“来这么早，陈医生不是还有十分钟才下班。”
“老陈的秘书把咖啡撒到打印机上啦，他们部长正挨训呢，”乔松笑嘻嘻地眨着一对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拉着栩然就往外跑，“走走走，吃饭了！”
“不是宝贝儿，你睁眼看看，他才穿个单衣，这外边都零下了。”老陈西服外边套着白色冲锋衣，双手插兜在店门口出声提醒。
乔松哦了一声，乖乖松开栩然：“我给忘了，你快去穿外套，穿上我们好走。”
栩然点点头，转身上楼去拿衣服，一回头，却见柳彧已经拿着他所有的东西，从楼梯下来了。
栩然脸上难得露出的一点点笑意戛然而止。
乔松忽然用手扇扇风，说这屋真有点热。
栩然眉毛拧起：
“……你碰我东西做什么？”
柳彧一愣，看看乔松两个，又看看正在炸毛的栩然，恍然反应过来，把栩然的衣服和包赶紧放到柜台上，再举起双手退开。
栩然瞪了他好一会，才慢慢拿起外套穿上，拎着小水桶包转过身。
在他身后，老陈隔着一段距离与柳彧的眼神对在一处，两人电光火石雷霆万钧，仿佛要用眼神烤焦对方。
交代过闭店事宜，栩然跟老陈和乔松出门上了车。
老陈开车，栩然跟乔松坐在后排，栩然抱着自己的小水桶包，有点不高兴。
他不喜欢陌生人碰他的东西。
“怎么了贝贝，贝贝？”乔松贴近搂着他的脖子，近乎躺在他腿上了，马尾辫扫在栩然小臂上，扫得他痒痒的。
栩然想了想，人家是帮自己拿东西，是好心，也就没那么生气了。他低头跟乔松贴在一起，两个人舒舒服服窝在座椅里，开始聊天。
“喏，你看，”乔松飞快划拉手机页面，给栩然找出一张马戏团巡演的海报，“就是我们今晚去的这家餐厅，吃过饭可以看表演，听说这个马戏团新成立的，票价打五折。”
“哇。”栩然淡定捧场。
“这家店甜品不限量，你爱吃的芋泥蛋糕可以随便拿。”
乔松得意地翘起嘴角，求夸似的，栩然只好摸小狗一样，摸摸乔松的脑袋。
有乔松在旁边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他很少有机会放空，去滋生什么低落情绪。
但人就是不能往下想，他稍一走神，就想到今早在自己脖颈上发现的标记。
想到保安说小区从没进过外人。
想到自己病化的腺体。
……难道是发作了吗？
栩然悄悄绞紧手指。他这样混混沌沌过了二十来年，时不时就会脑子蒙了雾一样，看不清前路。
那种飘飘忽忽幽魂一样的感觉，真的极其不好受。
要不是乔松一直拉着他，隔三差五就喊他出来，他真会一个人被这种不真实感折磨到发疯。
半开的车窗外渐渐喧闹，栩然侧过头，湛蓝色眼底稍显倦怠。
芙兰商都到了。
穿着滑稽喜庆表演服的一队人正往商场里进，乔松等不了找停车位，撇下老陈，扯着栩然先下了车，凑到前面去看热闹。
越走近越是闹哄哄的，栩然忍不住脸色发白，被乔松拽着，小船一样拨开人群往前。
乔松是真能挤，一会功夫已经挤到那队伍正前方。栩然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见两侧人群中间的夹道上，那支华丽喧闹的队伍开过来了。
踩着平行轮车的阔腿裤小丑嘻嘻哈哈打头阵，后面跟着紧身舞裙的金发女郎，身着皮衣的驯兽师，紧接着抬来的兽笼里，装满了毛茸茸的小动物玩偶……
栩然忍不住往前站了两步，队伍中一个怪盗面具男忽然注意到他，朝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幸好来的早，赶上他们入场，”乔松见队伍快到末尾了，回手想拽栩然离开，一拽却拽了个空，“然然？”
他原地转了两圈，四周都是人，挤得死死的，栩然就算撇下他也挤不出去，那人这么一会能去——
“唔！”
乔松一低头，哎呀一声，把蹲在地上的栩然拉起来，“你可真敢蹲，这么多人，一不留神再踩了你。”
栩然平时出来玩，就习惯随地大小蹲，走没两步就气喘吁吁蹲下了，乔松只当他是累了，没有多想。
“先去餐厅坐会，走。”
栩然迷迷糊糊被他拽起来，话还没来得及说。
刚才那个面具男一看他，他后脑嗡一下，差点原地睡过去，这才蹲下了。这会跟着乔松离开闹哄哄的人堆，清清静静坐上电梯，觉得好了些。
到餐厅，乔松先要一壶冰镇柠檬水，给栩然倒上，让他喝一口醒醒神，自己拿着餐盘去取甜点。
过一会，老陈也上来了，他拎着两杯轻乳茶搁在桌上，哎呦一声坐下。
“乔乔在甜品柜那边。”
“知道，”老陈语气轻松，挤挤眼，“他在家念叨那蛋糕念得我耳朵都起茧了，肯定直奔甜品柜去。”
栩然便不说话了。
老陈全名叫陈迹年，是当地二院精神科蛮有权威的医生，也是乔松的丈夫。
但栩然一直很怕他，一来这人实在过于外向，第一见面就吆喝让栩然现场演示蝴蝶腺体提纯糖浆的过程，二来……他是个医生。
栩然自小体弱，打针吃药没少掉眼泪，结结实实给他培养了对医生骨子里的恐惧。
乔松知道以后，勒令老陈不许在栩然面前穿任何白色系的衣服。
但老陈那张“一看就很医生”的脸，还是令栩然跟他相处时非常不自在。
老陈一跟他搭话，他就感觉在被医生审问。
“乔乔没点单是吧？”老陈看服务生路过，伸手示意，扬声道：“你好，帮我们这点个单。”
这家店是自助烤肉，甜点免费供应，主菜有龙虾或者牛排，可以自己选择。
老陈熟练地点了两份龙虾一份牛排，让服务生帮忙再上两盘牛小排，两盘牛肋条。
栩然对点菜这个环节不太关心，他懒得记哪种肉好吃，一般是人家点什么他吃什么，咬一口不好吃就给……
栩然又是一愣。
给谁来着？
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就好像是走一条自己熟知终点的路，到了终点却是一片荒郊。
他愣了几秒钟，忽然余光看到老陈犀利的眼神在盯着他，连忙喝了两口柠檬水，假装有事做。
服务生记好单走了，栩然眼看着老陈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忙借口说想去找乔松，帮他拿甜点。
“等会，你先坐下。”
栩然表情一僵，慢吞吞坐下了。
老陈双手交叉，垫在下巴，浅灰色瞳仁透出令人心虚的洞穿感。
他不疾不徐道：“最近有按时吃药吗，有没有注意情绪波动？”
栩然坐得笔直，却垂下视线：“有吧……”
老陈没有纠结他含混不清的回答，只扶了下黑框眼镜，“后天下午我不忙，让乔乔陪你来我这做一下复查，别忘了。”
“……好。”
栩然虚弱地答道，心里苦不堪言。
后天是周末，他本来想在家睡懒觉的。但转念想想，是跟乔松一起去，应该也不会太糟糕。
说到乔松，两人忽然不约而同一抬头。
去拿个甜点，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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