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没想走到河中，被冰得打了几个寒颤，他张着嘴，猛吸了几口气，将刺骨的寒冷硬生生吞了下去。水流不断涌动，带走了灰尘，也带走了他身上的热气，好不容易捂在身体里的温暖，正在逝去。
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不断地喘着粗气，努力适应着，只是蹲下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水底的石子膈得脚生疼，他不断挪动着位置，下意识揉搓着肩膀，仿佛这样就能换得一些温暖。
好想回去……他没骨气地想。
还没等他想明白用怎样的理由回去比较好，水就不那么冷了。虽是养尊处优了一段日子，但吃不好穿不暖的日子毕竟过了一百多年，想要适应寒冷，回到从前，也并不是千难万难。
他撩起一捧冰凉的清水，小心地洗了洗脖子上的伤口。真不知道柳仙人从哪里弄来得那些好药，才涂了几日，就没有灼烧般的感觉了，他想试着开口说话，张开嘴，却连震动声带的勇气都没有，连轻轻发出一点呻吟都不敢。
洗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准备去拿放在岸边的衣服，却被一阵寒风吓得又蹲下身，再次将身体掩埋在水中。
刚刚只是没有准备好罢了。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次站起身来，寒风没有吹倒他，水流没有掀翻他，但他却再次蹲下，因为——衣服不见了！
他正要变回山雀，却发现法力被封在体内，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困住他的人，莫非是柳长羿？
不会，柳仙人不会故意让他出丑。
黑暗中，一道婀娜的身姿逐渐显现，乍一看，似是和铃铛一样裸露着，靠近了，才发现她身上披着一层轻薄的纱衣，因被水浸湿的缘故，紧紧的与皮肉相贴，借着月光，能看到轻纱下白皙的皮肤。
她伸出手，扶住铃铛的肩膀，俯下身，在他耳边吐了吐信子，脸上的蛇鳞泛着金色的光，“这衣裳，好看吗？”
“……”铃铛想推开她，却动弹不得。
“让我来帮你更衣。”她又走进了些，像是故意把身子往铃铛身前凑，逼他闻着自己身上的茉莉花香，“小山雀，你长得真好看，到我房里来伺候我，好不好？”
铃铛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那蛇妖笑了，高兴得合不拢嘴，“那太好了，可你若骗我怎么办？”她故作为难，“不如……你穿着我的衣裳，坐在我的轿子里？等回去了，我让人给你做一身儿新衣裳。”
“娘娘！”
这一声惊得铃铛浑身发颤，这附近还有人？
蛇妖的好兴致被打断了，不耐地回头，“做什么！”
“娘娘！这是柳仙人座下的小将军，住在白泽宫的那位！”
娘娘？铃铛面露疑惑，在这仙缘岛上能被叫一声“娘娘”的，也就是妖后了。
还真让他猜中了。
蛇妖听了这话，妩媚的眼神突然变得正经起来，半吐不吐的信子也收了回去，亲热道：“哎呀呀，小神仙，你干嘛不早说呀，我若是真在这里……罢了不说了，我不过看你好看罢了，没想做什么。哦对，你的衣服。”蓝烟暗自心惊，她若真是在这里唐突了铃铛，不仅无颜面见柳仙人，就是哥哥那儿，也没法交代。
被禁锢的身体突然得到释放，一时没站稳，“啪”一声又摔进水中，溅起不小的水花。
蓝烟伸出手，“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了没有？我给你揉揉？”
铃铛没理会她伸过来的手，快速爬到岸边，将衣服囫囵一穿，便要跑。
“哎呀小神仙，你跑什么呀，你衣服都没穿呢！你要这样回去见柳仙人吗？”
刚才没觉得，被蓝烟一提醒，铃铛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似是轻了许多，面料也不一样了，他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这件儿和蓝烟身上的那件儿薄纱没有什么差别，仔细看了看，也是有差别的，这件更薄，更不好见人。
他停下脚步，羞恼地看着蓝烟。
“不好意思啊小神仙。”瞧蓝烟的表情，似是真的感到抱歉，“你的衣服被我顺手丢掉了，呃……找起来比较困难，就算找到了，估计也脏得穿不成了。实在抱歉，我先前当真不知道你的身份。”她吞了吞唾沫，继续说道：“要不就像我说的这样，你坐在我的轿子里，跟我回去。呃……别误会，我是想好好招待你。你放心，妖王不在，我知道你们关系不好，在他明天回来之前，我给你找身新衣服，让人好生地把你送回去。”
“不过……”蓝烟吞吐道，“不过今夜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和我哥哥说。”
哥哥？泉梅？铃铛以前听泉梅说过自己的妹妹，听得不多，只知道是个蛇妖罢了。不过瞧她刚才那个样子，实在不像是第一次，她总在河边走，泉梅能不知道？
铃铛点点头，他肯定不会跟泉梅说的，他说不了。
蓝烟松了口气。
“娘娘。”侍女叫道。
蓝烟道：“又怎么了？”
侍女道：“妖王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蓝烟有些尴尬，讪讪笑道：“小神仙别怕，交给我好了，我定然照顾好你。上轿吧。”
轿子很小，一个人坐还好，两个人并排坐的话，连腿都不好岔开了。为表歉意，蓝烟没有上轿，还将侍女递来的披风让给了铃铛，“我走回去就行，走吧。”
轿子颠簸，左摇右晃得难受，但铃铛此时的装扮，实在是不好走下轿去，若是变成山雀飞走了，更是没有新衣服穿了，只好稍作忍耐。好在这样的颠簸并不长久，行进速度很快，又有妖术作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阿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夜里风大，怎么站在外面呀？”蓝烟的声音传来，那样婉转动情，连铃铛都忍不住被吸引。
“事情办完了，就先回来了。”广吟掐了一把她腰上的肉，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专门站在门口迎接，夫人不高兴吗？”
“高兴。”蓝烟亲吻他的脸颊，耳语道，“我扯坏了铃铛的衣服，好歹得给人家赔一件新的。夫君不会怪我奢侈浪费吧？”
“这有什么？一件衣服而已。倒是本王回来得早了，扰了夫人雅兴。”广吟无所谓道。
“胡说什么？”蓝烟嗔怪道，“这是柳仙人的人，我哪儿敢动呀。我估摸着，他有些怕你，你且避一避，我晚些去找你。”
“好，那我在屋里等夫人。”广吟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临走前，又亲吻了她的嘴唇。
打发走了妖王，蓝烟掀开帘子，伸出手，想要亲自扶铃铛下轿。
铃铛看也不看一眼，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自己走下轿。
虽然被拒绝了，却不见她恼怒，自然地将手收回，熟练得好像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了，她笑道：“知道了，你们神仙规矩多，我不碰你就是了。”
她一边领着铃铛在妖王洞里左拐右拐，一边转头跟他说话：“不瞒你说，我之前一直以为，修炼到广吟这个境界的妖怪，应该和神仙差不多，估计也是条条框框缠身。可我一向流浪自在惯了，怎么受得了天天被拘在屋子里，几百年只面对着一个男人呢。不过吧，他当时对我倒是真心，所以我就想着，要不就迁就迁就他，学着过过神仙的日子。结果才忍了半个月就忍不住了，这洞里太小了，我爬两圈就爬到头儿了，太无趣！后来你猜怎么着？”
“哦对，你没法儿说话。”蓝烟失望道，不过没多久，她又兴致勃勃地说起来，“有一次，我看到他和一只兔子精在快活。我一下子，高兴得不行，原来他也不是个安生的。我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我愿意为了他过神仙日子，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他也差不多吧。既然我们都是好色之徒，那也省得互相隐瞒欺骗了。”
铃铛露出惊讶之色，倒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因为……妖王长得好看？
像他们这样的妖怪，整日风餐露宿，没机会读书，也不必循规蹈矩。面对快乐，自然是能快活就快活了，面对痛苦，自然也是能逃避便逃避了。他认识的妖怪大都是这样的，连在凡间生活过两年的小芝也是如此。
一百年前的铃铛也想过，但那时年纪尚小，不敢与那些大块头的妖怪待在一处。后来被刺了一刀，伤口整日整日痛着，自然也没什么心情想这些，再加上职责所在，整日打斗不休，每日累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更是没有力气去快活。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了，刚刚在水中的时候，为什么不顺势答应了蓝烟？只当是一场梦，做做也好，反正事后也不会有人说出去。就算说出去又怎样，他镇守将军墓这么久，还不允许他寻欢作乐一回吗？
“嘿！小神仙，你想什么呢？”蓝烟拐了个弯儿，一回头，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人不见了，连忙退回去找，才发现他走岔了路，“你脸怎么这么红啊？哦——我知道了！”她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上前，勾住他的脖子，“要不……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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