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莘和陈氿达成协议,纪莘扮成男子,以陈氿仆从的身份进公主府,两人各干各的,只要互不暴露身份,就井水不犯河水。
关于画,纪莘只告诉陈氿,在荣庆公主未出嫁时,曾有人画过一幅那样的画,没再多说其他。
陈氿对纪莘的敷衍回答很不满,两人住一间房,他便故意让纪莘睡在地上。
纪莘毫不在意,于她而言,能进公主府就很好。
虽然睡得安稳,但纪莘又梦到了前世。
“阿姊,我赢啦!”
膳房外的廊下,纪莘和纪茹各坐一具胡床,纪茹挥着手中草茎笑得眉眼弯弯,而纪莘手中的草茎已断成两截。
窗内的冯司膳看着廊下的姊妹俩,笑着摇摇头,端起木托盘走出膳房,“阿茹,别一直缠着阿莘斗草,用午食了。”
纪茹听话地收拾地面狼藉的花瓣和草茎,收好胡床,纪莘则接过冯司膳手中托盘,三人说笑着往冯司膳房间去。
冯司膳四十岁的年纪,在司膳之位已有十几年,再向上很难,但资历摆着,在一众女官和宫女之中颇受尊敬。
纪莘与纪茹受冯司膳多年照拂,与她感情深厚,虽如今各有差事,但还是时常抽空到尚食局看冯司膳,陪她吃饭聊天。
纪茹总是叽叽喳喳讲不停的那个,她与纪莘性子天差地别,活泼娇俏,爱美爱热闹,心灵手巧,对于发式、妆容常能别出心裁,是荣庆公主身边最受宠的宫女之一。
冯司膳不时给两人夹菜,含笑听着纪茹谈天说地,气氛融洽得与亲母女无异。
但与亲近的长辈一同用饭,总是少不了被念叨的。
“阿莘,”冯司膳搁下竹箸,神色认真,“你前几日是不是当众同章典计起过争执?”
纪茹缩缩脖子,圆溜溜的黑玛瑙般的眼珠转来转去,预感到冯阿娘又要教训人了。
纪莘却平静,她素来敢做敢当,也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是。”
冯司膳知道她说什么纪莘都不会听,但还是叹口气道:“我也不是说你不对,但凡事讲个方法,你总直来直去,有时你对也会变成不对,你该学会圆滑、包容。”
长辈之言不便反驳,纪莘低下头认真吃饭,冯司膳又叹息一声,还欲再说两句,被纪茹软糯的声音截了下来。
“冯阿娘,你也管管我吧,我最近的日子可难过了。”纪茹靠在冯司膳身上,抱着冯司膳的胳膊晃啊晃,眼神却瞟向纪莘,意思明晃晃的:阿姊,我来帮你。
被纪茹这一打岔,冯司膳没再说纪莘,摸摸纪茹的头问她:“你惹事了?”
纪茹坐直,撅嘴甜甜地撒娇,“我什么时候惹事过。是公主这些日子心情不佳,我们都得小心伺候着,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说错话。”
冯司膳眨眨眼,想到了什么,但没开口。
纪莘问道:“是因为婚事?”
纪茹狠狠点头,“可不是么,永庆公主……”
“阿茹,慎言!”冯司膳神情难得严厉,纪茹乖乖闭嘴,专注扒饭,人都快埋进碗里去了。
饭桌上短暂的安静中,纪莘的心思因纪茹的话而飞了出去,飞到了一个月之前圣后的赏花宴上。
纪莘是被纪茹带去牡丹园偷看的,那一日圣后广邀城中官宦家的年轻郎君和女娘,花团锦簇之中,荣庆公主和永庆公主各有千秋,都是宴会上众星拱月的存在。
盛装的荣庆公主似喜似嗔,对一位年轻郎君青眼有加,任他为自己簪上开得最盛的一朵牡丹。随后两人脱离人群,并肩踱步到一片魏紫之间,荣庆公主含羞的笑意被描摹在了画纸上。
“看公主的样子,我看好事将近喽。”那时看热闹的纪茹是这么说的。
纪茹每日听荣庆公主提起那位郎君,渐渐知道了那人叫袁适,父亲是扶持圣人的“五大臣”之一,而他本人则是如皎皎明月的清朗君子,是无数女娘心中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赏花宴本就意在为公主挑选夫婿,在荣庆公主看来,她与袁适两情相悦,必然会被圣人和圣后赐婚,可惜天不遂人愿。
永庆公主突然横插一脚,袁适被赐与永庆公主成婚。
至于荣庆公主,她被指给了圣后的侄子,孟家旁支一个平庸的子弟。
纪茹虽是掖庭出身,但始终在冯司膳和纪莘庇护之下,故而活得无忧无虑。纵是她这样的性子,都想得明白公主婚事透出的讯息——荣庆公主虽是贤良温婉、人人称颂的大公主,但终归是低微的妃子所出,身份不及圣后嫡出的永庆公主高贵,她的婚事也只是用来为圣后娘家添彩的。
纪茹明白的事,纪莘当然也明白,纪莘收回思绪,搁下竹箸,和冯司膳一道收拾碗碟。
纪茹反复张了几次口,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我看那个袁适就是个三心二意的,若是他肯为公主抗争,婚事定不下来。”
纪茹为荣庆公主抱不平,是因为她想不到更深的,关乎朝堂的事,而纪莘身为女官,难免有所耳闻。
昔日“五大臣”扶持圣人登基,却被圣人所忌惮,圣人登位后,更倚仗的是孟家。
现如今“五大臣”之四已被贬出华都,只剩袁家摇摇欲坠。
被永庆公主看上的袁适,是保全袁家最后的筹码。
如此情势,就算袁适对荣庆公主有深情厚谊,也会感恩戴德地接受与永庆公主的婚事。更何况,袁适与荣庆公主见面次数寥寥,恐怕也没多深的情谊。
这些在宫廷中不能明说,纪莘只拍拍纪茹的手,叮嘱道:“不要再提这些闲言碎语了,做好差事要紧,少说话,多做事。”
“你自己也是,少惹是非。”冯司膳对纪莘道。
可后来纪莘终究是没做到。
纪莘醒来时,陈氿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眼下淡淡青黑,充分显示出他昨晚没睡好。
陈氿睡不好全是因为在生气,他故意让纪莘睡在地上,可是纪莘根本不在意,反倒是他自己辗转反侧了一夜。
他睡不着,还要听着床下纪莘均匀的呼吸声,能不气么?
纪莘无视陈氿的灼灼目光,翻个身闭上眼睛,只想沉溺在温馨的梦境里。
偏偏有人要煞风景,“醒了还不起,等下送朝食的侍女过来,看见画师起了,仆从却不起,多引人怀疑。”
纪莘被搅得彻底没了睡意,起身整理被褥,陈氿歪着头坐在床沿,翘着二郎腿,还在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纪莘被他盯得不自在,忍不住问:“你有什么事?”
陈氿舌尖顶了顶腮帮,眨了眨眼睛,道:“我就是被你利用了吧?呵,没关系,我自己大意,认了。”
纪莘提起一把月牙凳,放到床边,和陈氿面对面而坐,“你别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
陈氿蓦地怔了一下,她突然离他这么近干什么。
纪莘坐下之后才意识到不妥,他们的距离实在是近,近得让她看得清陈氿容貌的每一处。
他们认识有一阵子了,这却是纪莘第一次仔细看陈氿的容貌。
眼窝深邃,山根高耸,下颌线流畅,棱角分明却不凌厉,五官精致但不女气,如果要一个词形容陈氿的模样,应该是修晳清俊。
陈氿有一双桃花眼,该是顾盼风流的类型,但大部分时候陈氿是沉静的,少部分时候,则是在算计人。而现在,陈氿懵怔的这一瞬间,眸中是雾蒙蒙的温润,为他添了几分人畜无害。
纪莘收回视线,手摸到小腿,狠狠拧了一把,提醒自己:清醒一点,这人跟“人畜无害”可搭不上边,他明明有毒。
陈氿也只迟钝了一瞬,回神后坐直,摆出对峙的气势,“从让我画那幅画开始,你算计好了一切,让我以为占了便宜,实际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心,去献那幅画。你料定那幅画会出事,逼得我慌不择路地去找你,主动提出带你进公主府,你便可以坐享其成,付出的只是几句语焉不详的话。”
“我是想进公主府,但我没想到你会出尔反尔,更没想到公主会做那样的事。后来你再找我,我也只是重新和你谈条件。”
纪莘话音落下,陈氿还注视着她,想从她眼神中看出端倪。可纪莘太坦荡,陈氿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好,即便你没算计我,但那幅画有什么玄机,你总该说清楚吧?”
“该说的我昨日已经告诉你了。”
荣庆公主被迫嫁给现在的驸马,婚前心中另有所爱,那人还是永庆公主的驸马。这种事一旦告诉陈氿,铁定明日就会登上小报,纪莘才不打算和盘托出。
陈氿气结,纪莘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就算她什么都不说,陈氿依旧盯着她,打算熬到她开口。
纪莘不怵他,坦荡荡地和他对视,看谁熬得过谁。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结束了两人的对峙。
陈氿去开门,来人是公主府侍女,纪莘听到了门口侍女与陈氿的交谈,是公主召三位画师前往花园作画。
纪莘认真扮演仆从,为陈氿收拾画具,陈氿却对着净手的铜盆内的水打量容貌,口中念念有词,“早知道胡子不剃掉了。”
显然,陈氿还记着荣庆公主想要睡他的事,并且心有余悸。
纪莘不等他,捧着一应画具迈出房间,只留下一句话在房间内回荡,“没人会看上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