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就没想过退回来。”庞焱说。
岑滢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她现在已经不大可能只把两个人在一起这件事,想作简简单单的喜欢。然而下意识地考虑退路和成本,还是让她无意识地在心里对自己轻嗤了一下。
她不知道是思维差异还是什么,只觉得庞焱并不真的明白她说的话。
他现在就是一头热。
出于对他们多年友情的珍重,也本着以和为贵为彼此的将来负责,少一个朋友多一个仇人这种风险能避就尽量避开,岑滢觉得自己有义务再劝说一二。
“你看,我是编剧,你是演员,我们现在既是朋友,又是合作搭档,这样的关系是最有利于长期稳定的,也最符合我们各自以及共同的利益。娱乐圈里多容易恋爱又多容易分手闹翻脸,你比我见的还多吧。”
庞焱没等她说完,抓住她撑在两腿膝盖上的手,拉到身前,让她面对着他。
岑滢想起韩川说过的那些誓言,想他不过又要说那样的承诺。
已知承诺不可信,还是有一秒觉得,承诺,让这一刻变得隆重,而心生感动。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你永远是我心里不可替代的那个......”庞焱说。
岑滢也知道,未来谁说得清楚,但听庞焱这话,简直气笑。
好嘛,这一个更敷衍,连誓言都懒得说。
她心里清楚得很,如果她要找一个人,眼下确实没有人比庞焱更合适的了。
他了解她的过去,懂她的不易。
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要提醒自己谨慎。
而且退一万步说,连这位当事人都那样不确定的未来,她真敢踏进去吗......
岑滢循循善诱:“我将来要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分手了,还能找你诉诉苦,被你刺激刺激,回回血。要是跟你分手了,我能找谁去?”
庞焱的表情就像被人堵了嘴不让说话,薄唇紧闭盯着眼前的人皱了半天眉,倏然垂眼,闷闷喊了一声“岑滢——”
就见病房门忽然推开了,乔麦摇摇小跑进来,咿咿呀呀说了几句。
岑滢虫虫咬手一样抽回手,默默以肉眼难辨的挪动幅度把自己往床尾搬运了半米。
庞大明星从他助理那边收回视线,手撑床偏头凑近人要说话,就发现人已经不在可悄悄话范围。
他蹙着眉盯了那位两秒,随即坐直身体,用一种半死不活的语气说:“曼姐来了。”
岑滢一惊打起精神,整整衣服忙站起来。
一面稀奇,他是怎么从乔麦那堪比摩斯密码的几个音,听出“曼姐来了”这四个字的。
说着就听“得得”的鞋跟击地声从门外越来越清晰地传进来。
岑滢之前听坊间传,乔曼是个年近半百的女人,身材魁梧,面目凶横。
看进来这个人的身形,也就和她一般高。头发盘在颈后,天庭开阔,鼻梁秀挺,皮肤白皙,肩削腰匀,眉眼虽有岁月痕迹,也掩不住美人骨相。
她大步进门,带进来一阵风。后面跟着高出一条脖子加一个头的霍庆,抱手半缩着颈,和眉顺眼。
“怎么搞的?伤哪儿了?怎么还站着?”乔曼一进门就是“孩子在学校被人打了”式一通三连责问。
“曼姐,没事,轻伤。”庞焱拖着软腔,笑答。
岑滢往床尾另一边挪挪,心里烧了一炷香。
千万别注意我……
“那群人怎么做的安全管理?”乔曼扭头向霍庆,声音不大,重量很沉。
“我会处理的,你放心吧。”霍庆说话的口气简直是在哄。
岑滢听得面上一呆,顿感不虚此行,今天竟然活见霍总的第三副嘴脸。什么叫一人千面,塑造人物,她要学的还多呢。
“这位是——”
岑滢转头就对上了乔曼的视线,不得已张口,刚要介绍自己。
“她是编剧岑影。” 庞焱已经用一种“这个人惹老子不高兴”的口气替她介绍完了。
岑滢忙微笑颔首:“曼姐好!霍总好!”
乔曼打量了一会儿,慢慢含笑说:“第一次见面,真是人如剧,剧如人,以后有好角色多关照庞焱。”
岑滢忙回:“哪里哪里,我还得仰仗庞老师多关照呢!”
“怎么两个都站着呢,坐呀!”乔曼看了一眼庞焱,又看一眼岑滢。
岑滢觉得那个“坐”字异常烫屁股。
“哦,那个,我是来跟庞老师商量修改剧本的事,庞老师让我把后面几天的戏改成轮椅的戏,刚刚我正要走,庞老师起来送我......额,那我先走了。”
岑滢白了一通瞎话,瞟了眼庞焱那张一言难尽的脸,抬脚就要溜。
“岑编剧,”庞焱忽然喊住她,顿了一下,说:“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吗?”
那副口气,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听起来没轻没重,让她很想踹人。
岑滢忙回头点头殷勤应:“明白。”
明白你个鬼嘞。
岑滢从病床到门口这段路走得格外安静。静得让岑滢怀疑自己是真的走了,一屋子的人都在为她默哀送行。
走到门口,岑滢随手带上门,好奇回眸一瞥,马上就后悔死了自己这送命的好奇。
因为她发现屋里三个人真的都在齐怔怔目送她,她拉门把手的手顿时就抖滑了一下,差点砸了门。
庞焱的表情看起来怎么说呢,就是单纯地看什么东西看呆了。对上她瞥的那一下,眼底才流露出一抹恨叽叽似乎想要剜她的眼神。
另外两位的表情就有点复杂。
复杂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他们看她是一种表情,看那位盯着她的庞先生又是另一种表情,切换得十分有层次和递进感。
岑滢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反眼也剜了庞焱一下,心说你看着我干什么啊,给我拉仇恨昂?
剜完就做贼心虚似地把门闭上了。
*
第二天,岑滢来到片场,见庞焱带着他的大摆锤已经复工了。
岑滢上前想口头聊表慰问,庞大明星对她视若不见,滑着轮椅就过去了。
她就站在不远处看那位一只脚跳来跳去换戏服,蹦得像个上了发条的人形高跷,不觉好笑。
知道他心里有气,自己也莫名不知哪里冒出来丝丝烦躁。
心绪不宁,改剧本也卡壳。更烦躁。
岑滢找个僻静处,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琢磨男主的脚是被子弹打穿好呢还是摔断好,或者……干脆炸残了?
话说之前就毁了容,再残疾,会不会太狠……
还是先记下来再说。
她坐起身,额头一震,出了场车祸,有点疼,知道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睁眼就见庞焱的脸近在咫尺。
她脸“腾”就着起火来。还没等得及开口问,听见庞焱说:
“我的心撞成了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炉。”
说得好一副可怜巴巴碰瓷的口气。
岑滢“扑哧”笑出来,评价:“改得不错。”
“你睫毛掉在脸上了,想帮你拿,你突然起来了……”庞焱解释,略感无奈的口气,顿了一下,忽然眼里浮出笑:“这就叫缘分,不早不晚。”
岑滢望着那张明亮的脸笑眼弯弯、嘴角噙笑颇有点得意的神情,恍似又回到了某一年的某一个夜晚。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就很想在对方脸上抚一下。
她闷头闭了一下眼,转而打算在什么死穴软肋上拧一拧,好提醒这个人知道收敛,反正暂时残疾跑不了的这位庞先生,眼下也不是她的对手。
知道理他反而助长敌方得意气焰,更担心万一被人拍到,生把那点手痒忍了。
岑滢内心小剧场还没演完,庞焱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猛地一把把她从椅子上拉过去,拖着她跳离原地八丈远,一手揽腰,一手抚头,就把人往怀里埋。
岑滢不知发生了什么,隔了一天又被这个人抱着,刚刚想拧他的促狭都虚幻了,倒有些其他什么蠢蠢欲动。刚动了一下头,就听耳朵上方落下急切的声音:“别回头......”
大暑天的,两个人的体温都高得异常。岑滢正要问,又听他“嘘”,跟着低声说:“那边树根那里有条蛇......”
岑滢一下子后背嘶凉。
她冷静了一下,小声表示怀疑:“你是不是看错了?这是影视城,又不是荒郊野外,哪来的蛇?”
说着要回头去看,被庞焱拨着脸又把她头转回来。
他似乎把岑滢的问题认真想了想,用颇为严肃的语气猜测:“有可能是那些乱放生的人。”
然而岑滢对这个人捉弄人的本事领教得够够的,不太信,笑说:“其实我现在没有那么怕蛇了。因为觉得,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比蛇可怕的东西。”
庞焱望向树脚的目光倏然收回,垂下来,岑滢正好抬头,就看到他的眸色深了一些,像夜色下的湖面起了水雾。
他似乎沉吟了一下,却没说话,只慢慢让岑滢转过身去,一只手仍扶着她的肩,一只手指蛇给她看。
那边盘虬的树根中间果然真是一条蛇,看着他们,也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两个人对视一眼,岑滢拿起喝了半瓶的矿泉水递给庞焱。
庞焱会意。
两个人便壮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一高一低探出头。庞焱两个手指提拎着瓶盖把半瓶水朝那个生物丢过去。
准头很好,就见蛇被水瓶砸得跳起来,筋松骨软翻了个面儿,又一动不动。
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知道是道具蛇掉那儿了。
庞焱又单脚蹦着回他的轮椅。
岑滢也在躺椅上重新坐下。
两个人都被刚才的乌龙弄得有点想笑,又都憋着,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庞焱手闲闲地拿过她手边的剧本,看到边缘空白处手写着“道可道”、“使民不争”,笑道:“我们岑编剧原来是用《道德经》来静心。”
岑滢:“哟,还知道这是《道德经》,看来曼姐给你打造的贵气优雅完美人设,也不全是假的嘛。”
庞焱”切“了一声,眯着眼睛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嘴角一翘:“剧本上记黑名单不够啊,那个编剧常稻欺软怕硬,你不给他一巴掌,下回还会黑你。那个尚娴把你的好心当炒作换关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这圈子混不下去了。”
岑滢怔愣了一下,感觉眼睛有点热,垂了眼,过了一会儿,说:“我明天离组。”
作为朋友,她觉得还是应该告别一下。
“那我的轮椅戏,你不给我改......”庞焱语有不满。
“今天会帮你改好的,庞老师。”岑滢笑道。
“会再见的。”庞焱说着转动轮椅,徉长而去。
*
一个月后,岑滢正在家写新剧本,秦导演突然来电话让她去剧组一趟。
岑滢头大,这时间,都该杀青了吧,还要改剧本……
来到片场,只有秦导演和三五个工作人员。
“岑编剧,得补拍几场男女主的戏,但是叶蓁蓁已经进新组了,请你来救急。”
岑滢哑了。改剧本也就算了,当个编剧还得补位女主,我到底什么工种……
“秦导,实在抱歉,我没拍过戏,不知道您为什么找我,您还是找专业演员合适。”
“我们都筛选过一遍了,认识的人里,就你的唇形和叶蓁蓁最像,你就帮帮忙吧!”
唇形……
什么最像?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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