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翌日,池梦鲤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大概是因为昨晚哭过,这会儿双眼格外干涩酸痛。在大虞朝,每个曾挑灯苦读的学子都少不了落下白涩症的毛病,他也不例外。

周围静悄悄的,貌似已经风平浪静,他身体本能地一惊,立马起床穿衣,收拾好自己,警惕地四处察看。

房间外厅无人,餐桌上有茶水和糕点,池梦鲤随意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继续往外跑。

隔壁没有人,走廊里也没有人影,他有些心慌,硬着头皮快步向前。

一直跑到甲板上,终于遇见两个在整理帆布的老船工,可对方操着一口安南语,他完全听不懂。

聊胜于无!

没被抛弃就好,不是在做梦就好,这会儿受惊后的惶恐才慢慢退去,鬓角的绒发被汗水打湿。

“池予小兄弟休息好了?”后方传来一道熟悉地声音。

池梦鲤转头发现来人又是那个披着锦衣的壮汉。

池予?哦!是我呀,以后就是池予了。

池梦鲤腹诽,这□□不眨眼,还是先不要暴露身份了,以后就是广州府的池予。他苦中作乐地想,这样就算以后遭遇不测被人做掉,那死的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算辱没了朝廷颜面。

“池小兄弟不记得我了?我们前天见过的,在下何明,原本是大虞广州人,早些年因海难流落安南,现如尽跟着船队做些翻译牵线的伙计。话说我们还是老乡呢!以后如果池兄弟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来寻我。”

何明脸上堆出一叠笑容,努力回想老家待人接物的礼节,尽量表现的儒雅随和一点。他都打听清楚了,大当家相当看重此人,听说还是个小大夫,虽然不知这么年轻能有几分医术,但提前卖个好总没错。

“记得,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渊在哪?”池予回以微笑,声线清冷。

何明一下子就精神了,不愧是他家乡人,这声音他娘的真好听,说道他心坎儿里去了!

他热切上前,指着右边道:“看!那边珊瑚岛,大当家他们都上岛了。你也知道那帮佛郎机人不是啥好鸟,昨夜动了歪心思,竟然想绑了大伙儿劫持商船,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还好大当家的早有准备,嘿,直接送他们上路了!这不,我们的船航行速度慢,若是直接将尸体扔下船,血腥味怕是会吸引来鲨鱼,只好登岛抛尸了,也算全了他们个体面。”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敌众我寡的。”池予好奇道。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财喽!之前大当家救了他们,交易条件就是对方这次去大虞赚的钱分我们五成利润。结果天公不作美,正巧大虞朝遭了灾,他们的货物是一件都没有卖出去,又谈何利润呢?为了能继续乘船,他们表面上答应将货物全部送给我们,只求我们回到陈朝后给他们一条谋生的小船。

可心底还是舍不得千里迢迢带来的货物,想铤而走险,劫持我们的商船再去一次大虞,结果呢?竹篮打水一场空呀!要我说,当初遇到他们时就该黑吃黑直接做掉,也省得这一兜子麻烦事儿!”

池予颔首,原来昨晚那人不是来杀他的呀,一场误会。

“别管他们了。听说池兄弟昨夜没睡安稳,大当家可担心你呢,今早都没给我们好脸色,现下可好点了?不经常坐船的人难免要适应一番的嘛!”

“无碍,劳何兄记挂,”池予说完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留下何明一个人原地沉浸在微醺的状态里,他好多年不在故土生活了,偶尔打交道的大虞人也是些混子,全然忘了大虞话可以讲得这么好听,和安南语差别就是大啊!

清列的嗓音撩得他产生了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离家十多年第一次有了思乡之情。

直到傍晚,红霞浸染了海水时,陈渊他们才回来。

池予下午又睡了一觉,这会儿人还在神游,脑海里是还未写完的奏本子,他在梦中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奏折论证广州府官员贪赃枉法之事,刚刚醒来万千思绪仿佛又烟消云散了,迷迷瞪瞪的。

直到陈渊推门进来,海风将他灌了个透心凉,灵魂才又重新回到这艘开往异国的孤舟上。

“醒了?尝尝。”

陈渊递过来一个青皮果子,仅是闻着就果香十足,让人直流口水。

池予掀起眼皮,没有任何防备,接过来就是一口:“咔嚓,嘶——这也太酸了吧!”,他连忙将果然吐出来,怒瞪眼前人。

“好凶啊!不怕了?”陈渊噙着笑意道,说着又递上一个黄皮果子,一看就熟透了的那种。

下一瞬间,酸甜的果肉填满口腔,池予愉悦地眯起眼,他知道陈渊是指昨晚的事。

怕又怎样,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曾经堂堂探花郎,如今不过是贱命一条。

最差的结果,不外乎他惹怒了眼前人,被丢进海里喂鱼。

最好的结果,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来日借机回到大虞朝重新干出一凡事业。

瞧瞧,这最好的结果也条艰巨无比的路,老天是在惩罚他前二十年过得太过轻松,太过骄奢淫逸吗?明明该死的另有其人。他自暴自弃地想,哪有那么多条路能选,说不定等到了安南,自己水土不服,喝口水人就没了呢?然后被人扔到野外,肉身遭虫蚁啃噬,灵魂不安四处漂荡、无处可归。

唔,他想起来了,以前读书时收藏了不少名词佳句,还打算等以后老了用作墓志铭。现在这些也用不上了,也不知道朝廷会为他出一份什么样的悼词,墓志铭的话最好由表哥来撰写,他的文采比较好,其他人他信不过。

见池予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陈渊提溜着他到甲板上吹风,这小东西还真是脆弱。

池予也不反抗,任凭他为所欲为,心中开始默背《道德经》,单方面将自己与世隔绝,以缓解面对未知境遇的焦虑。

到了晚上,池予终于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继续跑到陈渊房里蹭吃蹭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进门就看见陈渊手上拿着一串佛珠,嘴里还在念着往生咒,像个怒目金刚一样。

嚯,前脚杀人,后脚念经,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他最不喜欢这种虚伪的人了,海上贸易九死一生,这是多正常的事儿啊,那帮佛郎机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值得菩萨出面超度?自个儿手起刀落,沾满鲜血,却还偏偏想要心安理得,好事都让你占全了。

陈渊看见来人并不意外,海上饮食单一,晚餐他特意让人添了几样岛上带回的食材,有野鸡、海龟蛋和时蔬。

池予倒也不客气,直接开始大快朵颐,顺便还要点评一下食材和做法,虽然他根本没见过……

小嘴叭叭的,陈渊一句话也没有听懂。

晚饭过后照例是关于住宿的拉扯,这次池予有了更加合理的理由,原先的房间里死过人,他害怕......

陈渊哪里经过这样难缠的场面,寨子里的人对他是又敬又怕,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讨价还价。尽管语言不通,池予也能用过于丰富的肢体语言向他表达留宿的想法,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像寨子里作法的巫医。

无法交流,陈渊被迫让出卧室地板。

他心累地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也无法安眠,心里总想着: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儿打地铺?可对方明显是个得寸进尺的,今日让出卧室,明日就能骑到他头上,唉......

池予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更是毫无困意。见陈渊没有动静,他光脚散发穿着不合身的衣衫走到外间推开窗户,倚在窗沿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厌厌无寐,抬眼望去海天一色、月华如水,云淡天高风细。

不由得自嘲一笑,整个大虞朝又有几人像他这样见过如此海月?

他突然想起幼时家里来过一个跛足道人,张口就说他弱冠之年有一大劫,恐难渡过。舅舅们紧张不已,许以重金向道人询求破解之法,然而那道人收了钱却说天机不可泄露,只建议让家人多做好事,不要让自己靠近寺庙。

难不成这一遭就是所谓的大劫吗?二十年来,自己善事做了不少,庙宇也未曾踏足,如果真是应劫的话,应当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吧?

陈渊原本是不想管那娇气小公子又在干什么幺蛾子的,奈何对方一直没回来,他拗不过内心的挣扎,还是起身到外厅查看。

没成想神明送了他张美人图。月色朦胧,一道清丽的背影倚窗而立,仅仅是曼妙的轮廓比就已是绝唱。清风拂动,掠过美人的发尖然后撞入他怀里,修佛之人的通感在这一刻变得极为灵敏,仅仅一个背影就完成了活色生香的具象化,蝴蝶骨的轮廓振翅欲飞,连海面上的粼粼波光在此刻成了不起眼的陪衬。

他放任自己沉浸于月色的清辉之中。

若得美人如此,夫复何求?

陈渊像是一头如梦初醒的猛兽,舌尖抵上上颌,内心原本一直坚定的想法开始动摇。

察觉到脚步声渐近,池予释怀了愁绪,用清冷孤傲的语调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世间诸事纷纷扰扰,昨日楼头醉酒,今宵放逐天涯。唯有这千年明月与几缕清风,动静相宜,留与我与陈兄共赏。”

陈渊:“......”

池予微微侧头,随意换了个姿势,露出了柔美的下颌线,仿佛要与月色融为一体。

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来人搭话。

或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哀怨,陈渊不自觉地面色严肃,终于不再沉默,道:“别站太久,冷。”

池予:“......”

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

往常他作出这般姿态,再捏起嗓子念句诗发发感想,总会有不少青年才俊为他倾倒,奉他为知己,故而这些年来美名远扬、交友广泛。

难道这种套路在海外也会水土不服吗?

如今不求对方折服于他的才华,至少该露出一抹惊艳之色吧,可这人倒好,眼耳口鼻舌身意像是全都被封住了,半天吐不出一句人话。

哦,他差点忘了,眼前人只是个听不懂话,未开灵智的木头......

就在池予已经不抱希望时,耳畔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

是陈朝话,池予听不懂,刚想追上去刨根问底,却反被带回了卧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在星际开密逃

岁岁平安

贵妃娘娘千千岁

春夜渡佛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小池大人流亡记
连载中绿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