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霁月被沈淮彻底囚禁在了她自己所住的菡萏院中。
她的贴身侍女被控制,换来了沈淮自己的人。卧房落了锁,外面还有两个人严加把守,连窗外都有人守着,只要她一推开窗,便会有两把寒光冷冽的刀架在她眼前。
江霁月不知道沈淮是如何同外人解释她失了音信这回事,或许是说她染了恶疾,不便见人,或许是说她心情不佳,不想见人,她也不知道,她的父叔兄弟收不到她的家信,该有多担心。
在被囚禁的第一日,她便奋力拍门道:“把大殿下叫过来,我要同他好好谈谈。”
守在她门前的护卫开口道:“皇子妃,大殿下说过,他想谈的已经同你说过了,如今没有再谈的必要。”
南泽需要江家人在外面浴血搏杀,在这期间,他们不会允许任何不定因子从云京传去北战场。
一日、两日、三日……无论她如何抗争,都没办法令其动摇。
江霁月贝齿紧咬朱唇,用力至唇瓣发白。
事态或许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沈淮不是个不计后果的人,现今与她撕破脸皮,将她囚在这里,丝毫不顾及当她的家人回京后他该如何自处。
他做出这般行径的缘由,要么是北战场战情不容乐观,江家人很有可能回不来,要么便是他早做好了江家归来后的准备……至于准备做什么,她不敢想。
江霁月越想越心躁,她抬步走到书案旁,想再把之前家人送来的家信看一遍,即便知道这些报喜不报忧的信件里或许没有她想要知道的事,但她还是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窥得如今前线的战况。
大抵是过于忧心,双手有些发软,没拿住装着家书的木匣。它“哐啷”一声摔在地上,薄薄信纸纷纷扬扬,在这混乱之中,有一个小物件从木匣中滚出,伴随着“叮铃”的声响,落在了地上。
江霁月的目光停滞,看向地上的那支鸣镝。
那是三年前她还未嫁给沈淮时,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所赠。
少年有一双鹰隼一般的眼,全然不似寻常男子的儒雅温和。即便他年岁不大,面部轮廓未成熟,但配上那双侵略性极强的瞳眸与万年不变的冷冽神情,整个人像是沉静的潭水,平静之下,藏匿未知的危险。
而结识他的契机,不过是她在等待汤青蓉与她汇合前,百无聊赖地替停在灯谜前为难的他,赢了一只花灯。
与他同行、好似是他兄长的那个男人温煦唤他“冽”。
他们二人的鼻梁较南泽人更为高挺,江霁月原本就猜测他并非南泽人,听了那个男人的称呼,心中便更为笃定。
彼时恰有相识之人出事,那人婢女求到她眼前来,她按捺心中慌乱,扯了一个谎同他们告辞。鹰隼似的眸子掠过她的脸,似乎看穿了那过分敷衍的谎言,他将一支鸣镝交到她手里,说道:“如果有危险,可以射出它,我一定会到。”
江霁月本想谢绝,那人却像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补充道:“就当是花灯的报酬,我不愿欠人情。”
不过那支鸣镝她到最后也没能用到,事后看着它精致,便留下来以做收藏,一直留到了今天。
她恍惚拾起它,即便它现今光洁如新,并没有锈迹,正常使用应当没问题,但它所能唤的人,应当早就不在云京了。
江霁月蹲下身,将鸣镝随意收在木匣里,而后一张一张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家信。忽有水渍在信纸的笔墨上洇开,江霁月一愣,埋头膝间,咬着牙,将汹涌的泪意忍了回去。
不要哭。
现今应该想想该怎么出去。
她将家信仓促收好,抱着木匣坐下,沉静思索哪里能寻到突破口。
阿蓉是知道她要回来和离的,现今突然不和离,人也断了联系,必然会发现不对劲……可纵使她发现不对劲了,又能怎么办呢?她所关联的势力扳不过大皇子,唯一能压制大皇子的便是陛下了,可陛下势必与沈淮一条心,怎么会帮她。
正路行不通,便只能暗渡,可阿蓉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事情败露还会连累她。
江霁月越想越浑身冰凉,如坠寒窖。
……
一熬又是好几日,江霁月看着外头明暗光影数日子,距离她被囚禁此处已经过了近两月。
时至初冬,寒风凛冽,她不用开窗都知道外面是何模样。
万物凋零,一片死寂。
这两个月她不是没有挣扎过,以死相逼,好言服软,这些都没用。现今的沈淮待她如陌路人,郎心似铁,这两月任她闹成什么模样,连见都不肯见她。
她一日日看着屋中盆栽的凋零,料想外面的冬景也没什么不同。
可今夜却与前几日大不一样。
时常低声聊天的护卫不再说话,门口一片寂静,像是换了人来。
江霁月留了心,守在窗边,到亥时,窗被人敲响了。
她打开窗子,见到熟悉的那张脸,险些要落下泪来。
汤青蓉急促说道:“阿河,你别说话,时间紧,快换上这身衣服,我带你出去。”
江霁月急声道:“我逃走,会连累你与褚少司的。”
“这事儿我没让我家那个插手,我去找了八公主,是八公主出手的。大皇子那边是她找借口拖着,带你走的人也是她的人。此事败露,也是她承下责任,不会追责到我身上的。”汤青蓉急了,翻进窗子里来,亲自动手给江霁月换衣裳,一边换一边道,“她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儿、沈淮的妹妹,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伤害她的。”
江霁月微微被说动,可心里的弦刚松了些许便又绷紧,她拦住汤青蓉,将她往外推,说道:“不行,你去宫里找八公主的事,有心人一查便知,若我走了沈淮必会迁怒于你。”
“不要再磨蹭了!”汤青蓉低吼出声,江霁月一怔,讶异发现她竟然哭了出来。
江霁月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地安抚她道:“无论如何,我也有着大皇子妃的身份,沈淮再怎么样也伤不了我。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个豆子的数!”汤青蓉狠狠地擦了一把泪,咬牙道,“你必须走,今日走不成,三日后你便会被送去北澜和亲,这辈子就完了。”
“什么意思?”江霁月无意识地抓紧汤青蓉的衣裳,问道,“为什么要送人去北澜和亲……为什么是我?仗打完了吗?父亲呢?二叔呢?我的兄长弟弟呢?”
汤青蓉低泣出声:“江家二位伯父、海哥、宴哥和小清……为国捐躯。南泽边境战败,割地赔款求和。北澜人点明了要你去和亲,说是以忠烈之后修复两国关系。可明眼人都知道,北澜恨江伯父他们拦了他们那么久的路、杀了他们那么多的将领,即便身死,他们犹不解恨,想把你要过去折磨。跑吧,阿河,我怎么样不重要,你不能出事,江家只有你了。”
说罢,她又开始了手上的动作,可没动两下,便被从方才起就僵住的江霁月制止。汤青蓉愈发急躁,江霁月却不由分说拿起她准备好的衣裳塞进了她的怀里,而后将她往窗外推去。
“阿河,你疯了吗!还是你没听懂我刚才的话!”
“我没疯,我很清醒,”江霁月的声音虽是颤着,眼中也覆着泪,但眸光却出奇镇定,“还是那句话,我不能拖累你。”
汤青蓉急声道:“我不怕你拖累!他们还能弄死我不成!”
“怎么就没可能了!”江霁月低声道,“皇家明明能随便扯个我已身死的谎盖过去,可他们没有。懦弱、无能、没担当,连为国捐躯的忠烈之女都保不住。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皇室,决计没有胆量承下拿不出我的过失……到最后,送去北澜的,只会是放走我的你们二人其中之一。”
说话间,她已经奋力将汤青蓉推出了窗外,在合上窗之前,她定定地看着汤青蓉的眼睛,说道:“你带不走我的。阿蓉,你比谁都要了解我。”
窗子密密合实,江霁月听到窗外的泣声在外面停了一会儿,似乎接受她的确不肯逃离的事实,死心离开。哭声渐远,江霁月瞬间卸力瘫坐在地。
方才为了劝走汤青蓉,她强打起精神,还没来得及消化丧亲之伤,现如今,后知后觉的悲哀从心口蔓延,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剧烈疼痛起来。
现今恍惚想来,送父叔兄弟出京的那一日只是寻常一天。没有云,没有雨,穹顶碧蓝,时有风来。
父亲在和陛下讲话,二叔在偷偷威吓沈淮,大哥同未婚妻磕磕绊绊说出自己的心意,二哥在和小弟显摆她熬夜缝制的披风,小弟噘着嘴,口上说着不稀罕,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并不精致的绣样,馋得要命。
她呢?她那时候在干什么?
江霁月淌着泪,弯唇轻笑,她想起来了。
她摸了摸小弟的额发,跟他说下回一定给他做个比二哥那身还好的披风。
最后,环视临出发的一行人,说道:“我等你们回来。”
可他们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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