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个做和事佬打圆场的上官宁,国子监的学堂也更加精彩了。
帝思雨、庞寒云、江娴与上官复明显是属于质子帝女一派的,而长孙稚阳和长孙千帆又是昌国皇室帝女一派。
仗着女皇宠溺,嚣张狂妄的长孙兴珠敢和夫子叫板,偶尔耍赖不学起来,就连张镜悬太傅也奈何不了她。
长孙燕和傅子笙则作为边缘人,在一旁听几人在学堂上争锋相对。
起因是学堂上文夫子又开始惯例地找她们的茬,笑眯眯的明褒暗贬她们帝女帝卿都是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她拿凡间书孰里小孩子没有笔墨,用炭木学字,最后高中状元举例,暗指她们所用纸张笔墨皆为百两,太过铺张浪费。
帝思雨心思直来直往,当即举手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阐述心想道:“夫子此言差矣,凡间小儿有鸿志,意念坚定,以炭木学字且能高中;我等皇贵,虽不同与尔等困乏潦倒,但亦是认真向学,头悬梁、锥刺股……吾等学问之心,扪心自问,并不比凡间小儿差。”
文夫子点点头,笑着又道:“帝女所言不错,但为师只是举例,你便抢言反驳,其心胸气度,可远比不上埋头苦学、心智赤诚的小儿了。帝帝女请坐。”
帝思雨如今有十一,道理早通透了,被她两三句话呛得面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吱响,想到身处异乡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庞寒云从不在学堂上主动发言,见好友吃瘪,顺势便起身,直言不讳:“文先生才是,厚己薄彼,先生的心本就偏向凡间的无齿小儿,明指身份异重,何必再拿到学堂上说笑?哼。”
庞寒云十岁,老神神在说完就坐了下来,懒得听文先生拐弯抹角的说人。
上官复偷偷给她在案桌下比了个大拇指,江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可见那嘴角也是假笑偏多。
文先生环顾一圈,看着她们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腐朽样子,感慨:“终只是学童,长在深宫,对吾等师长也无半点尊师重道的意思。”
这火烧的苗头,终究还是烧到了脾气最大的长孙稚阳头上,她虽然不懂众人在谈论什么,但唉声叹气的语气总听得出来。
一忍再忍,见那文夫子哪哪都不顺眼,当即踹了一脚案桌,拾起墨台朝那文夫子的头上砸了过去。
“砰。”
“吵什么吵,念牢骚你给本帝女滚出去念!不教书就滚!本帝女忍你很久了。一天天的,一个外子这么多事!”
长孙稚阳的暴起,令傅子笙浑身一震,兴致勃勃的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七皇姐!别冲动!”长孙千帆回神,起身抱住长孙稚阳的腰肢,阻止她去搬凳子的动作。
“滚,你也给我滚。这愚昧的夫子,我算是看出来了,简直愚不可及。”长孙稚阳搬凳子不成,又从桌上捡了笔杆,一根根甩出去,精准地砸到文夫子的头上。
文夫子满脸墨水,或许还有砚台砸出来的伤口渗血,看着惨,但瘦小的身子在空旷地无比灵活的躲闪着,轻声呼:“救命——救命啊——帝女打人了!”
“蠢货——”长孙兴珠看着这闹剧,一袭火红的衣裳直直站了起身,众人不知道她骂谁,均看了过来。
她与傅子笙同岁,但行事作风向来都是争强好胜和张扬明艳如烈火的。
长孙兴珠看了一眼丑恶的文先生,露出厌恶之色,“先生无知,怕是当不得我们皇族子嗣的教书先生。人人生来便是不平等,士农工商,年岁长幼,便是只蚂蚁,也有工蚁与蚁后之分。”
“先生说的例子在我等听来,岂止是可笑二字可以囊括。难道先生不知吗?先生分明心知肚明,引我们就范!要我等珍馐玉食之人去共情草芥!”
她眼神坚定,语气铿锵不怯懦:“兴珠在此敢夸下海口,那无齿小儿就算学到天荒地老,也只能是状元之才,称一句举国栋梁!”
“但我等只需识字通理,便是金口玉言,在凡人之上的王侯将相!”
“文先生敢和兴珠赌吗?”
“赌那小儿能有鱼跃龙门之能!皇权与民权,孰轻孰重?!”
这话!即是意指,民间举子读书科考,是有颠覆王朝的叛心!
“我,我……”文先生脸色苍白,梳得毛光水滑的头发间插着一根毛笔,显得尤其可笑。
“九帝卿说笑了,小生怎敢随意谈论天子之事,今日分明是几位质子们虚张声势故意陷我于不义,将小事化大……”
一旁的质子们怒目而视,“黄口小人,到底是谁无耻!”
“文先生不敢赌?是了,你也是草芥之人。”长孙兴珠嘴角含笑,明丽耀眼,将桌案上的书册拿起吩咐一旁的宫女拿好,不缓不慢、从容不迫地往门外走去。
“这学,不上也罢。今日之事,兴珠自会向母皇禀明。”
她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已是冷汗津津跌坐在地的文先生,嗤笑道:“呵。不知明日,兴珠还能看见文先生吗?哈哈哈哈哈……”
她甚至嚣张狂妄,但她说的对。
学堂中,无一人反驳,众人都在心里佩服着她甩脸子走人的勇气,余下也各自收拾东西离开。
长孙稚阳回想起长孙兴珠说的那句“蠢货”所对着的方向,正是她自己!当即掀飞宽袍,大步追了出去,“长孙兴珠——你骂我?!”
傅子笙与长孙燕走的晚,到了前门,才见那文先生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喃喃着“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论她是什么寒门学子,还是张镜悬大学士亲自提拔的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就敢挑战皇权富贵,命,有些时候只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
见事知长短,人面识高低。①
傅子笙对她最后下场,不必细想都能知只有一个“死”字罢了。
-
三月开春,宫里就发生了一件震撼众人的事情。
女皇长孙澹突然下令给上官宁赐婚,婚配之人则是京中文官五品通政司参议的独女。
与此同时,苍戎国女皇也发来诏书,表示对上官宁的婚事很满意,半月后嫁妆车队就会由太女亲自监队,从苍戎国出发,送往昌国京城。
傅子笙听到门前扫地的宫人谈论这宁帝卿的驸马叫李长年,家住京中的南安巷,乃是新科举子。
有功名在身,有望在下次秋闱夺元。
李长年在京城文人学子中小有名气,为人豪放风趣洒脱,不嫌贫爱富、三心二意。
上能与王侯不卑不亢的对饮,下能与百姓毫无嫌隙的共桌而食;而且她在京中开展的文人墨客交流会上的表现都相当引人瞩目,有许多内阁学士都很欣赏她,说她是可造之才。
傅子笙留意了几天轩雅阁的动向,据红药的说法是,上官宁没有对这场婚事有抗拒的表现,反而安安心心大门不出的在闺阁里绣喜服。
随着见不到上官宁的日子变多,她也渐渐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若是到了大婚那日,傅子笙带着长孙燕去给上官宁道一句恭贺新婚,那便也足够了。
长孙眼不知道成婚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宫里张灯结彩、铺红挂绿,宫人们每日用水擦洗一遍宫阙与地板,她觉得又热闹又好玩,领着未央宫的嬷嬷经常往宫里到处跑看热闹。
然后每天到萱若阁再给傅子笙讲一遍新的发现。
除了见不到上官宁外,她觉得这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了!
傅子笙说她:“什么最快乐?傻。”
“以后这样的日子你会有千千万万个。”
长孙燕知道满足,抱着她的手臂甜甜地道:“不,燕儿不要千千万万,那样太久太久了。燕儿只想要像这样能抱着子初姐姐就觉得很幸福了!”
傅子笙耸肩,道是世事无常。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迎来了一位新的夫子,按部就班到国子监读书。
新夫子虽然严肃老迈,但从不会说国子学以外的事情,更不会含沙射影,乃是走的中庸“不偏不倚、无错无对”一道。
向来不显山不显水的江娴与新夫子竟能说得上话,傅子笙多见她下学后去找夫子论题。
……
三月底休假,宫中内务府赶制的一套浅紫色骑射胡服送到了轩雅阁。
绿舟欢喜地将羃籬、帷帽摊开放到一旁,将对襟窄袖衫、卡夫口条纹裤、蹀躞带及乌皮靴等挨个往傅子笙身上试穿。
觉得裤脚宽了些,当即便从头发丝上扯下针线缝补一二。
她这边欢喜,红药就忍不住泼冷水道:“绿舟你别高兴太早了,春猎校场上兵戎相见、兵荒马乱的,主子还这么小,稍不注意就有马匹撂蹄子。”
绿舟瞥了她一眼,哼道:“奴婢当然知晓,这不是有你跟着去保护主子吗?如果有危险,你当像你说的那般挺身而出,忠心护主,非死则矣,我便放心将主子交给你。”
红药拍了拍瘦削的胸脯,当即拍板道:“这还需你说,如果有危险,我第一个冲上去!”
绿舟嘴里哼着延国才有的小曲,用手将傅子笙身上的双扣内衫的褶皱抚平,用腰封缜密地封紧,随后替她戴上挎布与护心甲。
不多时,一个娇美俏丽的小帝卿便成了。
注:①“见事知长短,人面识高低。”引用自《五言集》,涵盖在《名贤集·五言集》中,作者不详,出于南宋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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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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