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纠白的脸有些红,也有些烫,手也是烫的,并没有头热,只是真的喝多了。
“五盅酒罢了,不多,哪至于喝醉。我就是……”
章纠白想站起来证明自己没喝醉,但刚撑着茶几站起来整个人就往边上偏,絮娘连忙伸手将人给扶住。
“我……”
靠在絮娘的肩上,章纠白继续说着先前没说完的话:“我就是有点儿走不稳路,脑子清醒着呢。”
“是,你清醒着呢。”絮娘有些哭笑不得。
扶着章纠白靠在茶几边坐稳,絮娘绕到茶几后倒了一杯茶。
见章纠白伸长了手想抢茶喝,絮娘冷着脸斥了句:“你一肚子的酒还嫌不够?”
章纠白悻悻收回手。
絮娘喝完一杯茶坐回章纠白身边,不知怎么地忽然叹了一句:“妹妹,其实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那个映水堂的段少侠。”
“你连人都没见过就让我考虑,不觉得很唐突么。”
脑子有点沉,章纠白忍不住敲了敲:“我都说了,我和段徊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是没见过段徊。”絮娘却说,“但你要相信我的直觉呀,我的直觉很准的。”
对上絮娘略显认真的目光,章纠白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吐出了一句:“你看人的眼光要是真的准,当初就不会看上那个王郎。”
王郎。
故事里那位多情又薄情的人,是姓王来着。
絮娘恍惚了一瞬,回神过后笑着说了句:“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这个不能算。”
晃了晃章纠白的胳膊,絮娘继续盯着章纠白的眼睛郑重道:“我听说,映水堂的薛少堂主长得周正不说,人也是个热心肠,还细心,懂得照顾人。”
“关键他也是江湖人,与你有共同喜好。你想想,家世很不错,还不缺银钱,也能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还能……”
“停停停……”章纠白反抓上絮娘的胳膊,“你别晃了,再晃我就要……”
见章纠白的头陡然一偏,一副立马就要吐出来的架势,絮娘连忙收回了手往后挪了几步避开了去。
但章纠白最终只是偏着头大喘了一口气。
“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跟段徊的确关系是不错,但我俩真的只是朋友,也只会是朋友,你别瞎费这闲心。”
“哦。”
絮娘应了一声,又挪回来,状似随口地问了句:“那你和周按察呢,你们又是哪一种关系?”
“什么哪一种关系,我既答应过周夫人要护好他,我们之间便是家主与护卫的关系。”
“你既答应了周夫人要护好他,那你现在怎么会喝得站不稳然后宁愿让白丹背你来我这里也不愿回到周府去?”
“我……”
“你什么?”
絮娘冷哼一声:“你说你答应了周夫人要护好他,但他根本不需要你来护着。他是谁,满盛京谁不知道周家二公子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他是独掌司隶台的正五品按察使,他手上有三十六位文武兼备的司隶从事,还有八百武卫在侧,府中更是有好些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他这样的人,轮得着你来护?”
“我不知道那个周夫人为什么要在临终之前对你嘱咐这样的事情,我只知道她这个嘱托真是可笑极了。”
絮娘的眼神很冷:“在我看来,周夫人当时那番作为只是在为难一个还未至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她都未曾替你考虑过,亏得你总是念着她。”
“我不跟你说这些,你不懂。”章纠白将脸转开。
“我是不懂,这不是在问么。”
絮娘伸手将章纠白别过去的脸转过来,轻声哄问道:“我问你,若撇开周夫人的因由不谈,你还会想要护着周荃珝么?”
若撇开周夫人的因由不谈,还会想要护着周荃珝么?
这个问题让章纠白垂眸思考了许久,久到坞主闻意将醒酒汤送来茶室再离开了,久到醒酒汤都喝了一半,她方抬眼。
“会吧。”她说,“他既叫我一声小师姐,我理应要护一护他。”
“是么?”
絮娘好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之事,笑得不可抑制,直至眼泪都笑出来。
“他是叫你一声小师姐,那他还叫林霞她们一声师姐呢,我怎么不见她们主动守着周府守着周荃珝呢?”
“守过的。”
章纠白喝了几口醒酒汤,神情认真:“我师姐她们也进到周府守过周荃珝的,大师姐和三师姐还为了照顾周荃珝不眠不休连续几日都守在他榻前,我二师姐也会到外头打听红梢的下落……”
“林霞和落今身为医者,守在病人榻前关注病人状态那是她们理应做的。”絮娘打断章纠白的话,“至于秦潭,她在外游历结识的朋友面广,趁机打听打听那药的下落也实属寻常。可你呢?”
“我问你,为了替他寻药,你走了多少地方,你为他做的这些为何不让他知晓?”
“我晓得你又会扯出师姐弟那番说辞。你或许会说你是师姐,替他办事乃是理所应当,你或许还会说你身为师姐就得有所担当,不能平白让人担心。”
“可,纠白。周荃珝从未拜在戚夫人门下,只是少年时因养伤在三弃山暂住了几个月罢了,你们算是哪门子的师姐弟?”
絮娘又一次打断了章纠白的话。
见章纠白手中的碗已空,絮娘将空碗接过来放在茶几上,叹道:“你说你是江湖人该对朝廷有关的事情置身事外,可你真的置身事外了么?你对周荃珝的事情上心至此,要说这里头没藏着半点在意和喜欢,我是不信的。”
“我没有。你别胡说。”
数次被抢白,章纠白的脸色本已不好,在絮娘说完这一番话时,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能不能别总将人与人的关系想得这样不正经。”
说话时,鹿眼中似有水汽。
絮娘望向章纠白,眼神软了一些:“好,你只管当我胡说。”
说得口干,絮娘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凉了,喝进嗓子里将嗓子连同肺腑都好像凉了一遍,但絮娘却一连喝了三杯,放下茶盏的时候,她将视线移到了章纠白的身上。
这姑娘先前想过来抓她的胳膊,但只迈出了两步就跌在了地上,而后也没再坚持着站起来,就坐在地上不动了。
后来,这人索性瘫倒在那两个蒲席上。
“好久没跟人打得这么痛快了,我有点累……”
絮娘走到章纠白的身边,凑近听清她小声呢喃。
“我没想着扯开话题,”这小女子闭着眼,语气浅淡,“我只是不明白你说的都是什么,一句也没明白。”
“没听明白,就没听明白吧。”
絮娘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伸出手搀着章纠白的胳膊将人给拉起来:“说了那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人不论年岁,不论男女,不论贵贱,都能有喜欢之人的。命好些的人,还能与之互相喜欢,命不好的,至多只能和他互相纠缠,互为劫难。”
轻轻拂去章纠白衣裳上的灰尘,絮娘嘴角边挂起一抹笑意:“我命不好,遇到的人都成了劫。你与我不同,我希望你能找到一处可落脚的好地方,我希望,你能落得一个好的结果。”
絮娘明明在笑,可这笑看起来苦极了,看得人心里发堵。
可下一瞬,那抹苦笑却又消失了。
“不要因为白丹喜欢段徊就不考虑他,”她口中的话已经转为了苦口婆心的劝解,“人要为自己考虑,撇开其它的不说,段徊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章纠白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因为她刚张口就觉得胃里翻滚得厉害,这一回絮娘来不及避开,被她吐了一身。
换过衣裳,絮娘欲哭无泪地跑去前院找闻意,闻意打发了两个小厮过来帮忙。小厮收拾了茶室,又抬了热水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章纠白已经不知道了,因为她在浴桶里泡着泡着就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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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梁两家的人本只是为了陪周荃珝过生辰才入的京,原来计划着三月初就离京的,但因着金榜也是差不多时候张贴出来,便多留了两天。
等瞧完了热闹,祝梁两家的人便于三月初六这日装点好了行囊,踏上了归途。
眼见着热闹了多日的周府一下就要冷清下来,莳萝十分地不习惯,一大早就叹了好几回气。
待将祝佩莹等人送到城门口时,莳萝更是止不住抽了帕子抹眼泪。
梁家兄妹对此很有些手足无措,祝佩莹搂着莳萝的胳膊说了许多劝慰的话,也保证明年还会入京来耍,加上同送行的千屈一同劝着,好说歹说才将莳萝的眼泪给哄住了。
但也只是哄住了一时而已,等祝家两家的马车出了城远去了,莳萝的眼泪就又沾湿了帕子。
见千屈又欲上前来劝,莳萝收起帕子摇了摇头。
边上所停马车里,周荃珝落下车帘,吩咐赶车的寇姜:“回吧。”
周府只来了一辆马车,但几人同坐绰绰有余,千屈坐在寇姜边上,只莳萝坐进车厢里。
周荃珝靠在小榻上神色倦怠地看着一卷书,当莳萝在车厢小凳里坐稳时,他不期然问道:“姑姑想回江州么?”
莳萝本要撩窗帘的手一顿,不明所以地唤了声:“公子?”
周荃珝左手拿书,抬着右手按了按右眉尾,小声说道:“姑姑从江州来,对江州之情恐不比盛京浅,可想再回去看看?”
莳萝张了张口,却只问了句:“公子头疼么?可要奴婢帮着按按?”
“不必,我躺躺便好。”
周荃珝合上书将书塞到靠枕下,人也倚在枕上闭了闭眼:“姑姑,若我放姑姑回江州去,姑姑是否会……”
“公子!”莳萝厉声唤。
但很快,莳萝声音便随着她为周荃珝盖上薄毯的动作轻柔下来:“公子莫要说这样的话,奴婢哪儿也不去。”
莳萝的手只在周荃珝面前停留了一会儿而已,但周荃珝却清楚地看到莳萝的手在颤。
一时之间,周荃珝没再说话。
马车渐渐远离城门口,莳萝沉默着撩着帘子往外望了很久,帘子放下来的时候莳萝的额头也轻轻靠在了车厢内壁上。
“奴婢身在江州,长在江州,离开多年,是有些想念那里。可自从奴婢跟着夫人来了盛京城,自此奴婢见到二位公子出生,自从奴婢被二位公子拉着又姑姑长姑姑短地喊着……周府就已经是奴婢的家了。”
“侯爷和长公子都去了,夫人也去了,如今这个家里,只有公子了。”
“这个时候公子若是让奴婢走,便等同于将奴婢赶离了家,奴婢在别处虽也能过活,到底是安不下心了。”
莳萝抽出帕子遮住眼睛。
“公子,不论如何,莫要再与奴婢提方才那番话了。奴婢不走,哪儿也不去,就守在周家,只守在这儿。”
马车碌碌,周荃珝睁着眼静静望了会儿马车顶,而后小声应声。
“知道了姑姑,我再不会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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