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错了吗?”
心中悲愤极了,便不会再有所顾忌,陈媛蓁咬了咬牙,一气儿将想说的都给说了出来。
“我贵为长公主,却只得整日待在宫中,连宫门都出不得。我贵为长公主,连夫婿的人选都无法自己决定。我贵为长公主,身边除了青杏,却无一人可信。”
“我贵为长公主,有个身为太后的阿娘,有个身为一国之君的六哥,有个身为襄平王的十三哥,听起来可真是风光的很。可是你们扪心自问,谁真的关心过我呢?”
“谁真的关心过我到底想要什么,谁真的在乎我过得快乐不快乐!”
“十三哥……”陈媛蓁上前两步,伸手拽上了陈弘滔的衣袖,如同幼时一样,扯着陈弘滔的衣袖晃了晃。
这样的场面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陈弘滔的神情眼看着有了些松动,但下一瞬,他就抬手震落了袖上的手。
因为他听见陈媛蓁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做这个长公主。”
“你说什么胡话!”陈弘滔怒斥。
“我没说胡话。我是真的不想做这个长公主。”陈媛蓁涩然一笑,“可是我的命运自出生就已经定了,所有公主的命运自出生那一刻就定了,我们注定了不是被异党所害,就是被送去他国和亲。”
看到陈弘滔的脸色变了,陈媛蓁再次笑了笑:“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我怎么会真的什么都不懂呢。我自小生在宫城,宫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十三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宫中生活了快十六年,听到的看到的事情已经不少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陈弘滔听着陈媛蓁的话只觉头大,“如今边关安定,你不会被送去和亲的。”
“便是不和亲,也会被圣上当作笼络大臣的棋子赐予朝中权贵。想见的人见不到,想嫁的人嫁不了,这样的日子就会好过了吗?十三哥,这几年来,我在宫中过得并不开心,我……”
陈媛蓁的眼中滚下眼泪,她掏出帕子拭去。
“十三哥知道么,有时候,崔贵妃所生的颖妍会来找我说话。她说她的寝殿里现在全是面生的宫女,说之前在身边服侍的熟人全不见了,一切只因为她邀了被皇后养在膝下的颖娴到自己的定宁殿玩了一个时辰。”
“颖妍求我帮她将人换回来。”
“我见她实在伤心,便让人悄悄打探原来在定宁殿服侍的宫女被调去了何处。”
“打探到最后,我得到的消息却是那些人都已被杖毙了。”
“宫中太可怕了……”陈媛蓁喃喃。
“即便自小生长在宫中,即便在宫中生活了快十六年,我对宫城仍喜欢不起来。”
“我害怕……”
“十三哥,我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可我真的怕……”
陈媛蓁本还想说什么,却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只小声将脸埋在帕子上抽噎着。
“唉……”
陈弘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朝中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卿,你便是不喜欢这个,也可以看看那个,怎么偏偏就看上周乐燊了呢?”
“我为何不能看上周大人呢?”
陈媛蓁抬起脸,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周大人的父兄为了我后舜之安宁战死沙场,六哥不赏反罚,这于光永侯府来说本就不公。”
“周大人德才兼备,本可以凭着其自身才学科考入仕,最终无奈借由旁的机缘入朝却还要遭人议论取笑,这于他来说也是不公!”
“圣上待周大人如此不公,我为何也要待他不公,我为何就不能看上周大人呢?”
“你……”陈弘滔有些愕然。
愕然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妹妹,陈弘滔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就听着陈媛蓁的话一句接一句响在大殿——
“十三哥应该不知道吧,在褫夺光永侯爵的旨意刚出来的时候,我去求过六哥。我求他将光永侯的爵位还给周家,求六哥让周大人袭爵,我也去求过皇后嫂嫂,想让嫂嫂去劝六哥收回成命。”
“我还去求过阿娘,希望阿娘能让我出宫去,我希望自己能在周大人难过的时候陪陪他。可是……”
可是,能想到的法子她都试了,能求的人也都求了,还是无用。
宫中无人听她的。
身边那些人一个个“公主”“主子”地唤她,往日里她咳嗽一声那些人都急得不得了,可关键的时候却无一人肯帮她。
她被困在宫城里,被困在自己的寝殿里,她想做的都做不了,做得到的又派不上用场。
当时她便不断地在想,周家只剩无官无职的一个周荃珝了,她要怎么做才能算是帮得了他呢?
她想了好久,日也想夜也想,终于想出来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陈弘滔喃喃问。
“后舜宫典有云,长公主之夫婿,可获赠侯爵。”
陈媛蓁抬头望向比自己要高上许多的陈弘滔,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她说:“若我嫁给了周大人,那他便能以最合理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里拥有超品官衔,拥有权势和地位。如此,外头那些对周家、对他不怀好心的人就再也不敢轻易加害于他。”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再也消不下去了。
正是因为有了要嫁他的念头,所以才愈发想见到他,才会隔三差五地去六哥面前求让她出宫。
可六哥总是不答应,甚至在听她表露出对周荃珝的心意时想也没想地就斥责了她并让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她郑重地重申多遍也无用,六哥仍是不肯放她出宫去探望周荃珝,只勉强肯答应将她想送给周荃珝的东西改以天子之名送达周府。
这么些年,她都是这么默默地待在宫城之中,等着宫外的消息传来,等着与周荃珝有关的消息传来。
心里的很多话,她不敢和阿娘说,也不想和皇后说,只能和青杏说。青杏这丫头,明明年纪比她还小一些,却总能说出一些十分有道理的话。
譬如二月的时候,青杏就对她说:“等公主府落成了,主子就得嫁人了,那时便是再见到周大人也不好跟从前一样相处了。如今主子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为何不再试一把呢?”
青杏说:“奴婢听说周大人下月会前往襄平,这对主子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主子若是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日后再后悔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觉得青杏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她去了正仪殿同六哥说自己要随周荃珝一道去襄平,可六哥想也没想地就将她的请求给驳回了。
她并未就此放弃,而是冷着脸回到自己的殿中,以好几日不用膳的举动逼得六哥点了头。
如此,才有了她的襄平之行。
她明明那么努力地去争取了,为何总是不被看好呢。
“十三哥,”陈媛蓁再次伸出手拽上了陈弘滔的衣袖,“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你们都不许我喜欢周大人……”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陈媛蓁脸上尽是泪。
抬手为陈媛蓁擦去泪水,收回手后,陈弘滔沉默了好久。
“媛蓁。”他放软了语气,望向陈媛蓁的目光里带着点难得的小心翼翼,“你或许并不是真的喜欢周乐燊,你只是……”
“不是的,我就是喜欢他……”陈媛蓁急急打断陈弘滔的话。
“不是的。依我看,你是出于愧疚,所以想着补偿他。”
陈弘滔没有因为陈媛蓁的打断就收回自己想说的话。
他说:“便是你眼下真的有些喜欢他,但,算十三哥求你了,试着换个人喜欢吧,好不好?”
他竟然在央求自己换一个人喜欢。
陈媛蓁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为什么?”她泪眼朦胧地回望着陈弘滔,问,“十三哥是担心周大人的身子不好,陪不了我一辈子?”
见陈弘滔只是抿唇不语,她又问:“还是说,十三哥听信了外头的流言蜚语觉得周大人是个心狠手辣的无情之人,担心周大人照顾不好我?”
陈媛蓁绞尽脑汁地想着原因。
提出的这些已经是陈媛蓁能想到最直接最大的问题了,陈弘滔看着陈媛蓁急忙解释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你说的都能算是原因,也都不是原因。”陈弘滔叹息,“最重要的原因是,周乐燊于你而言,并非良人。”
“什么?”
陈媛蓁似乎没听清,也似乎没听懂,眼里透出懵懂与茫然。
“我说,周乐燊于你而言,并非良人。”陈弘滔重复。
“并非良人……”
陈媛蓁喃喃念了一声,她松开了攥着陈弘滔衣袖的手,十分认真地问道:“那十三哥告诉我,如果连我喜欢的周大人都不是我的良人,那么谁会是我的良人呢?”
喜欢的人若不是良人,那谁会是呢。
陈弘滔一时语塞。
还不等陈弘滔想出问题的答案,平云殿的殿门就自外打开了。有人缓步进殿。
是襄平王妃朱氏。
朱王妃的目光在殿内的兄妹二人脸上转了转,最终定在了陈媛蓁的脸上。
“怎么眼睛都哭肿了呢。”
掏出一方干爽的帕子为陈媛蓁轻轻擦去了眼泪,朱王妃柔声道:“你十三哥就是这样的性子,有时候说的话未免有些严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就是。”
“十三嫂……”
有人帮着自己说话,心里的委屈就容易被放大。陈媛蓁嘴一瘪,靠在祝氏怀里抽泣起来。
“没事,没事,阿嫂这就陪你回去敷敷眼,很快就会没事了……我已命人熬好了燕窝粥,你待会儿喝一碗,再好好歇一歇,先将心神定一定,别的都别想。”
抚了陈媛蓁的后背一阵,待陈媛蓁抽泣声渐渐止住了,朱王妃轻轻将陈媛蓁的手一握,拉着人缓缓往殿外走去。
看着两人远得不见人影了,被陈弘滔压在心中的焦躁烦闷才一股脑往外冲,他气得一脚踹上了面前一方案几。
哗啦,案几上的东西全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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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鹜院。
紧闭的卧房门被人从里推开,一位医女端着一盆染红了的水走出来,她后头跟着另一位背着药箱的医女。
见守在屋前的人都齐刷刷地望过来,背着药箱的医女放轻声音说了句:“幸好匕首上没有淬毒,伤口也不算深,位置也有些偏,并没有伤到要害。我已为这位姑娘上了药包扎好了伤口,血也止住了,你们可以进去陪她说话了。”
叶贞点了点头,将医女唤到一边细问注意事项,寇姜走到正站在檐下发呆的周荃珝身边,说:“公子,大夫说可以进屋了。”
周荃珝被唤回了神,喃喃道:“去吧。”
“公子?”寇姜一愣,有些莫名。
“你先去吧,”周荃珝喃喃,“我再吹会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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