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前言。
百琲身为新起商家清贵,百家家主,肩上担负着一个家族,往长远来讲,更是西京商贾与旧氏族打擂台的前锋。
早先百琲同她提起新旧氏族之间的恩怨,那是由时势造成,不可解的,分不出对错的。
与欧阳氏族之人有牵扯,她如何想的?
宋蕤前后为难,思量片刻起身道:“七郎君莫要过于伤怀,郎君所言,谢某都记下了。”
“谢某见七郎君脸色不好,便不叨扰,郎君还是保重身体的好。”
不等陈玉珏和欧阳迩又寻借口让她留步。
宋蕤先发制人:“两位郎君见谅,实在是谢某才学浅薄,光凭模糊的身形描述,只描摹了大概,这女郎面貌五官,却是有些无处着手。”
她将手中纸张拎起,展开在两人面前。
画上女郎身形纤长,气质飒爽独特,腕间带着一串色泽鲜红的琉璃手钏,只面庞位置,一片空白。显而易见,宋蕤并未搪塞两人,她要辞别,两人都不好再阻拦。
宋蕤收起画像和一应用具,一并放入携来的提箱。
“对于画像,欧阳郎君不必太过忧虑。都言相由心生,骨相决定一人的身姿长相。眼下,谢某已有些眉目,七郎君留步,静候音讯便是。”
欧阳迩遥遥冲她行了一礼,陈玉珏送她出门,须臾,身后仆从慌慌张张紧随而来。
直到出了宅院,沿着青石路蜿蜒下山。
陈玉珏道:“珏有一言,还望谢画师莫要怪罪。”
宋蕤目光透过面具,落在他面庞上,听见他道:“谢画师作画,向来现场便出素图,今日作阿翡女郎的画像,却缺了重要的面容。谢画师,珏知晓其中作画的难处,因而,并不奢望奇迹出现,还望谢画师应下珏一个不情之请。”
这话听着,着实奇怪,似并非诘责之语。
宋蕤谨慎道:“不妨直言。”
“无论谢画师可否绘出阿翡画像,珏都希望,交到七郎手中的,是一副完整的画像,哪怕七郎穷极一生,都寻不到此人。”
宋蕤思量片刻:“三郎君,是要谢某诓骗于人?”
陈玉珏反而笑出声,回首望向身后宅院,怅然道:“真真假假,何必追究。”
宋蕤沉默,沉沉盯了表情真挚的陈玉珏,半晌顺水推舟道:“谢某知晓了。”
她最终没说出自己是答不答应。
陈玉珏从身后仆从手中取过一个包裹,递到宋蕤面前,看她接过,才道:“珏知晓谢画师的规矩,便不再随行,这三百金是此行酬劳,望莫要推辞。”
宋蕤挑眉,心道:谁与你推辞。
她笑意吟吟接下,姿态从容将之挂在臂弯,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脸上笑容愈发的大。在她面具下的脸险些笑裂之前,赶忙同陈玉珏告辞。
宋蕤大摇大摆,下山之时。
宋简正支着腿,膝头放着一沓信笺,指间夹着墨笔,眉头轻微皱起。他肩头的长发垂落下来,整个人显得格外沉静专注。
他神情严肃,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宋蕤。
宋蕤溜溜达达踩着青石台阶,发出“啪嗒啪嗒”的落脚声,宋简抬眼望来,见到她那一刹那,眼底顿时泛起笑意。
他唤宋蕤:“皎皎。”
宋蕤很是雀跃,雏鸟归巢一般,一路小跑着扑到宋简面前。
献宝似的,将包裹送到宋简面前,眼眸晶亮:“阿兄,你猜猜,这包裹中是什么?”
她嗓音都含着欢快。
宋简歪了歪头,也笑了,将宋蕤舍不得放下的提箱妥帖安置,方才眉心的褶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欧阳氏的谢礼?如何价值千金?皎皎如此高兴?”
宋蕤爬上马车,对着包裹抱了又抱:“那可不,三百金呢?”
马车行进,载着宋蕤返程,宋简坐在车辕上,姿态闲散,发梢轻盈地随着翻飞,轻飘飘地落在车厢幕帘之上,吃了显而易见的闭门羹。
下一瞬,幕帘“唰”一下从里被掀开,宋蕤探出上半身,抻长了身子与宋简说话。
她将属于谢画师的行头换下,帏帽上的轻纱轻轻搔在宋家后颈,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宋简微微前倾,避过垂下的轻纱,宋蕤没发觉,出于分享欲爆棚,紧追在他后脑勺后,几番追赶变更之下,宋简干脆不避不躲。
问道:“这是作何?”
宋蕤面上笑意始终未落下,嗓音轻快。
“阿兄,欲买桂花同载酒,今朝有酒今朝醉,阿兄,百琲几日前传信于我,邀我把酒同饮,今日可要同我去赴约?”
她的行为,坦坦荡荡,确确实实在履行先前与宋简的约定,同进退,共甘苦。
宋简神色一动,眉梢慢慢爬上软意,问她:“说来,百家近日可是有桩喜事,皎皎要去喝一杯喜酒?”
宋蕤当即掀起帏帽前遮挡视线的轻纱,露出一双因为诧异瞪大了的眼睛。
瞠目结舌一般,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什么喜事?你莫要告诉我,百琲要娶亲?”
她的眉眼秀致,宋简的沉默声堪称默许。
宋蕤颇为苦恼摁住额头:……这比她要骤然知晓自己嫁人,来得还要震撼!
她理了理思绪,又问:“为何我并未收到请柬,婚期定在何时?”
宋简思忖几息,摇摇头。
显而易见,他也不知。只斟酌片刻,犹豫道:“两日前,从京都来的同僚来取关于……,我记录的消息,在闲谈之时,曾提及百家掌权人,才顺口多说一句。”
宋蕤脸上的震撼和困惑尚未完全消失,便被宋简突如其来的坦诚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虽然有些地方说得含糊,不妨碍她心领神会。
她一时语言有些错乱:“你的同僚?东都?……算了,都不是……”
宋简沉默驾车,给她思考的间隙。
宋蕤叹了口气,又深又长。
干脆席地而坐,车帘被卷了上前,她便占据了自车辕进入车厢的必经之路。
额头抵着方方正正的门框,若有所思道:“三日前,百琲传信邀我共饮之时,言辞间似乎还未此决议,一日后,阿兄便收到消息,言百琲有意娶夫,那一日,究竟有何魔力,促使她下次决定。还有那欧阳迩……”
病得要死,性子死犟,说起头疼。
这样的话,她提箱中还未完成的阿翡画像,便是个烫手山芋。
她屈指,叩了叩宋简后肩,看他像个炸毛的刺猬一样,应声竖起一身尖刺:“阿兄,怎么不问问欧阳七郎的事?”
宋简骤然绷直的脊背慢慢松懈下来,缓了缓情绪平道:“?此行并不顺意?”
宋蕤沉吟,露出个苦笑:“喜忧参半。”
宋简忍不住侧首。
宋蕤将陈玉珏请他作画,到通过欧阳迩一番言论,推测出百琲化名阿翡,欧阳迩自称落魄书生,两人自此开启一段旷世之恋的全过程,一五一十讲述给宋简。
听罢,宋简陷入一阵稍显空白的沉默。
而后他缓缓道:“我有一计。”一本正经的样子,声音中透出些无语。
宋蕤来了兴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掩耳盗铃,今日皎皎并未来过此处。”
宋蕤大跌眼镜:……阿兄,没想到你看着一身正气,竟能干出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事。
然而,她仔仔细细思索一番,探讨此计的可行性。
不待她有个定论,身前宋简唤她:“皎皎。”
她收回跑偏的思绪,抬眼望去,面前人流集散,熙熙攘攘,格外热闹,显然是格外繁荣地带,朱红门首前,牌匾用巍峨上提“百万商行”。
显而易见,此处隶属百家,称得上是百家规模最大的商行,汇聚了西京所有商铺和商族的讯息,往常宋蕤都来此处寻百琲踪迹。
然今日情况特殊。
宋蕤未下车,指使宋简将马车赶到后门处,央他偷摸潜入,瞧瞧情况。
宋简行动迅速,不过一炷香时间,便折返到马车。
对上宋蕤颇为殷切的神情,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良久才道:“她不在,据仆从所言,她携未来夫郎,去往城郊山庄。”
宋蕤眉心一震,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简又道:“婚期定在两日后,请柬方才仆从已递送至家中。”他隔了几瞬,道:“皎皎,去往何处?”
宋蕤心道:眼下这情形,并非倚凭她微末力量可以更改,欧阳七郎委托之事,怪不得她。
待晚些时候,给百琲写封信笺,好歹还原一下来龙去脉。
想及此,她估摸时辰,干脆道:“天色不早,去吃晚饭。”
宋蕤不想回去,面对东都李府来的乌泱泱的一众仆从,虽那些侍从极力缩减自身存在感,可身处其间,藏在四面八方投射来得目光,或隐晦,或惊异,或打量。
那感觉极为不自在。
两人悠哉游哉用过晚饭,宋蕤写了封信笺,托宋简将之送至百琲手中。当然,并非要宋简亲自走一趟,而是借用了他与京都同僚传信用苍鹰。
这苍鹰是宋简亲手所猎,亲手驯化,六年前同宋简一道自东都来到西京,栖在身旁。
它生着矫健的身躯,尖利的爪牙,黑亮炯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宋蕤。她动它也动,她不动它也动,径直盘旋在宋蕤发顶。
企图落在她肩头。
宋简眼疾手快,将它拦下,他拿了肉干投喂,低低唤它“十七”。苍鹰落在宋简护腕之上,宋蕤将竹筒绑紧,小心翼翼塞到它尖爪之内,苍鹰十七歪着脑袋注视宋蕤面容,格外人性化的打量。
而后,宋蕤试探性用手作梳,整理了苍鹰硬质的羽毛,却发现外在看来格外冷硬扎手的羽翼,自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是柔软而顺滑的。
同它的主人一般。
苍鹰呦鸣一声,响遏云霄,而后灰色的羽翅极力一振,呈现一道灰色的闪电,顿时冲向天际,在白色的云烟中化成了一个黑点。
宋蕤用摸过苍鹰羽翼的指尖,薅了薅宋简吹落的发尾,眨了眨眼,露出个狡黠的笑。
“阿兄,你与十七,摸起来的手感一模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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