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马车窗幔被撩起。
李漼渊没什么劲头,精神萎靡的小脸出现在窗框处。眼眶微红,扣在木窗上的指尖透着粉白。
碧青色的袖管垂在手腕,裹住他纤细的腕骨,搅在一堆衣裳中,有种伶仃的弱质美。
他瞧着不太舒服。
捏着鼻梁,有气无力,问前头的李相因:“出了何事?为何停车?”
前方领队的侍从打马,附在李相因耳边,交代前方发生之事。
李相因听罢,蹙了蹙眉,吩咐侍从带上两人走去拦路人群。
须臾。
回来报李漼渊:“回主子,有人拦车。”
队首去了几位侍从,询问事由。
那群人见有人主理,便错开身去一旁,不再拦路。
有些声音顺着和煦干燥的风声灌到宋蕤耳中。
“住在前头的方官人失足落了水,小民叩拜,问问诸位大人,可会不会水?”
“若会水,将方官人救上来。”
……
侍从中有人应了一声,“会水”,脚步踢踏声远去,应是随着来人去捞那位不幸落水的方官人。
车队重新走动。
两道未散的人群,还有些未散之言。
“这方官人也是命苦……”
“谁说不是,前些日子刚失去了夫人,又撞了邪,如今又落水。好好的一个人,硬生生给自己折腾成皮包骨一样。”
“唉唉,你消息是不是滞后?如今方官人可是有红袖添香,贤妻相伴,好不乐哉。”
同伴打断他。
“早些日子,方官人身边可出了一桩怪事,令人啧啧称奇。”
“什么怪事?”
“说是已逝亡妻放心不下方官人,怜惜夫君独身一人过活孤苦,特意返魂人间,长伴身侧,照料方官人。”
……
同伴惊呼出:“这不是胡言乱语吗?人死怎可复生?”
宋蕤还欲再听。
不远处,“呼啦啦”一阵水滴摔落之声。
李氏仆从将一个书生模样,身穿玉色襕服的男人从湖中拽出,下水之人浑身**,衣衫发丝都带着沉重的水汽。
这书生模样清隽,眉眼坚韧,长相慢条斯理。
还没站稳,便挣扎起身,步履沉稳,向李氏仆从行礼道谢,姿态自若。
这人身姿挺拔,下盘有力,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
怎会无辜落水?
宋蕤心中有疑惑一闪而逝。
留了个心眼,届时忽悠李漼渊去查查。
当然,在此之前,要先解决住宿问题。
四方镇汇聚八方来众,商铺生意兴隆,酒楼茶肆鳞次栉比。
同样,人多眼杂。
两位主子出行,选得自然是镇中最大最安全的酒楼。
宋蕤和李漼渊的房间紧挨,居于侍从围合守卫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晚饭前时。
宋蕤正坐在窗几旁,随意翻看城县志,透过半开的窗扇时不时向外探望一眼。
“宋蕤!”
还未叩门,便听见李漼渊在她门外大喊大叫。
待他声落,才珊珊听见叩门声。
“女郎,大郎君求见。”
宋蕤颔首,飞雁应声开门,李漼渊踩着云步走进来。烟霞色的内衫衬得他面色白皙如玉,唇色如灿霞一般,神采奕奕。
甩起的衣袖带起一阵棠梨甜香。
“李漼渊?”宋蕤露出些初看见他的惊讶,作势打量他。
马车上他精神还异常疲倦,如今下了地,倒是活蹦乱跳,比在马车上惊鸿一瞥好上许多。
“你不好生歇着?跑出来作何?”
李漼渊手攥着一沓信笺进来,水葱般的指节随意打在信笺上。
白纸粗糙,他指尖温润。
自在寻了个位置坐下,向宋蕤招手:“与你分享一些好玩儿的东西。”
将手中信笺摊开。
信笺上笔墨新干,字迹端正,形似印刷雕刻,看不出丝毫个人特质。宋蕤看上一眼,得不出结论,便收回视线。
李漼渊:“方才我们路途遇到一落水书生,听说了些有趣的事。”
他笑:“你可想知道?”
这是在逗她?
宋蕤细瞧李漼渊,他神色带着朝气蓬勃的狡黠和逗弄,望着宋蕤眼神发亮,像是馋嘴的幼猫。
想要靠近,却不似毫无顾忌,只凭着一股新鲜劲儿,围着宋蕤团团转。
宋蕤偏不如他的意:“方才顺风听了一耳朵。”
“不知是否是你要讲?”
李漼渊眉眼上挑,格外骄矜:“你先说说看。”
宋蕤沉默了一瞬,轻轻笑了笑。
“方官人啊,听名字应该是对有功名在身,却并无官职之人的尊称。邻里道,方官人丧妻不久,却有佳人相伴,红袖添香,估摸着应该有两种可能。”
李漼渊一时被她的话所吸引。
也不着急拆信笺,水润润、黑亮亮的眸子直直望向宋蕤:“哪两种?”
宋蕤笑了一声:“你猜?”
李漼渊脸上笑容有些微僵硬 :……
宋蕤也转了话题:“所以,这信笺中写了什么?”
李漼渊耸耸肩,任由她将信笺接过。
“还未看,念来听听。”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使唤宋蕤得语气也是轻轻柔柔,像是又轻又细的微风黏在一点在耳边。
熏得宋蕤怔愣一瞬。
“方决,十三年进士补录出身,奇怪的是,当时却并未授官。直到方决自东都归家,不出一旬,又携妻子家眷前来西京方向,在人海汇聚四方镇落户安家。”
李漼渊:“十三年,就是五年前。”他思忖:“唔,约莫被北疆战事平定,关渡之战风波过后,当时朝廷为安民心,大兴选举进士,补录人数远超往年。”
因而,朝廷官职供大于求,补录出身的方决才会挂冠而归?
他明显做过一番功课,否则不会将时间线捋得如此清楚。
“其妻,如何逝去?”
宋蕤瞅了眼笺纸,道:“死于搬迁两年后,颠沛流离,水土不封,久病不治,缠绵病榻,最终撒手人寰。”
“距今,恰好两年有余。”
李漼渊抬眼,睁着一双澄澈空明的眼睛:“方才我好像听见,方决身侧有红袖添香?他要再娶?”
妻死后续,倒也合理。
宋蕤摇摇头:“并非,说是娶妻续弦,毋宁说是魂魄返魂,再续前缘。”
李漼渊眼睛直了一瞬。
目瞪口呆道:“……魂魄再世?死而复生?”
而后,他骤然起身,前后转了转身,形成个回环,神似咬自己尾巴的小狗儿。
“……你,在做什么?”
李漼渊烟霞色的衣袖一旋,像一朵花儿一般收在自己腰侧,又细又韧的一截。
“自我怀疑,瞧瞧我是不是沾上了晦气。”
“若不然,为何总是遇上些神神鬼鬼,阴气森森的事。”
他将自己扭得像朵迎春花。
宋蕤躲开些,兀自查看信笺。
方决这位红袖,最早有记录,便是出现在邻里口舌中。方决自丧妻后,生活质量称得上是一落千丈,精神萎靡,无人照料,生活颇为捉襟见肘。
邻里街坊见他一个大男人,孤苦伶仃的,时常帮衬些。浆洗买菜,膳食起居方面,都是能帮则帮。
方决有学问,为人儒雅和善,正直守礼,银钱上待人也大方。
都愿意与他来往。
而有一日。
邻里大婶再去方决庭院时,只见得——
窗明几净,衣锅干净,庭院衰草落叶净除,就连饭菜都带着精心烹饪的感觉。
大婶被唬得一愣,又听闻一阵摩梭声和棒槌击打砧板的声音,绕过后院,又空无一人,只有粼粼水声。
当即,被吓得魂不附体,落荒而逃。
此后,有关方决家中有妖魂降世的传言,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这方决也不知作何是想,没出来解释个所以然。
“天狐转世报恩?”
李漼渊不知何时转到宋蕤身后,腕骨撑在椅背木栏,低声道:“这行径,同方决有了新欢一样,娶妻前的舆论铺垫。”
宋蕤从前之后,将笺纸翻遍。
确李漼渊所言。
宋蕤将话题转回最开始,平声道:“你来,便是同我分享绯闻趣事?”
她可不信,李漼渊这么无聊!
此意,定有深意。
李漼渊胳膊一转,一朵蒲苇草似的,攀附着背椅栏杆,裙裾翻飞,从宋蕤眼前飘过,落在身侧软榻上。
“你陪我去看看热闹呗。”
宋蕤疑惑瞅他:……
瞅什么?
李漼渊:“一般来讲,是没人愿意跟我去闲逛。荀彧性子太过放肆,与我志不同道不合,李相因整日神龙见尾不见首。”
“东都那些世家子呢?与你年岁相仿,应有共同话题。”
李漼渊撇撇嘴:“官宦子弟瞧不上我一介纨绔,凭祖荫恩宠,嚣张跋扈。”他冷嗤一声。
眼神桀骜:“那些真正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欺男霸女,个个坏到骨子里,我才看不上。”
宋蕤忍不住侧目。
“所以,你没个玩伴?”
李漼渊略略思量一下:“不,还是有的。仙子姐姐。”
宋蕤默了一瞬。
“仙子姐姐?你对我道的那位,心上人?”
西京荒郊野外,见面踹了你一脚的心上人?宋蕤难以置信,精神好一阵恍惚。
耳旁话还在火上浇油。
“我小时高烧重病,丢失过一段记忆,就是关于仙子姐姐的,她好像是我小时的玩伴。宋蕤,也是我同你说过的,心上人。”
宋蕤:……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并且要将她震聋。
“所以,你如此高兴,是找着人了?”
李漼渊:“并未,不过千里有缘来相会,总会见面的。”
宋蕤手动拒然:……不,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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