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寄月脑子里倏地闪过那日在马上,陈昀之将下巴搁在她肩上的画面;替他量身时,他禁锢住她的双手,低头挑眉戏谑地看着她时的目光。
以及他总是戏谑的坏笑。
她秀眉紧锁,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回答李祁愈,“并无。”
“那不知可否拜托姑娘帮在下一个忙?”李祁愈不确定地问,心想她大概会让他先说再下决定,又笑了,先一步开了口。
“若姑娘不嫌家母叨扰,能否假装今日未听过祁愈的话,不必特意迎合家母,也别急着撇清关系,一切照常就好。”
“母亲有事忙活,就不会整日忧心。”
怕她介意,又急忙表态,“若姑娘不想被叨扰,也可以拒绝,我会和母亲说明白,让她别给姑娘添麻烦。”
寄月倒不介意,“横竖我在铺子里也要待客,更何况最近夫人常来定衣裳,我沾了不少光,东家还给我涨了工钱。”
这也是实话,恰好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何乐而不为?
“多谢姑娘。”
李祁愈苍白的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似冬日里一缕脆弱却温暖的晴光。
*
“她在忙着赁屋?”
破庙里,青年正悠闲地在断了手臂的观音像底下坐着,双手慵懒地搭在身后的石台上,颇为闲适。
“消息属实,夫人最近在城东一带找宅子,前阵子还常往城南跑。”姬十崇拜地看着自家俊美无俦的大人,他坐在这破庙里,尤其上方还有一樽残破的观音像,竟叫他生出错觉来,眼前人仿佛是弑神灭佛的邪魔。
矜贵风流,又邪里邪气。
唉,可夫人不解风情,还要搬走。
“您是不是和夫人吵架了?”说这话时,姬十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青年剑眉紧蹙,声音凉凉的。
“夫人是你能叫的么?”
“呸呸呸,属下僭越了。”姬十也不知如何叫了,“那还是叫嫂嫂?”
见他不置一词,少年更疑惑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那位神仙姐姐是大人您的夫人,还是别人的夫人?”
别人的夫人……
青年缓缓笑了,高深莫测道:“既是别人的夫人,也是我的夫人。”
*
晚间寄月盛好饭正要用晚饭时,消失多日的陈昀之竟破天荒回来了。
“有我的么?” 他似是心绪不宁。
没料到陈昀之会回来,寄月忙从饭桌前立起,口是心非连声道:“有,有,我刚吃饱了,还剩一些。”
瞧见饭缸里的米饭还齐齐整整的,哪像是吃过?青年也不拆穿,坐下来动手给自己盛了碗饭,“多谢夫人。”
话已说出口,寄月只好克制着不去看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认栽道,“不客气。”
起初倒也还能忍,可到了夜里饥饿涌上来,白日里东奔西跑耗费体力,如今一顿饭未吃腹中就敲锣打鼓。
她叹了口气,翻了翻身。自己这心软又不愿让别人失望的毛病就是改不掉。
犹记幼时阿娘给她买了盒桂花糕,明明自己馋了很久都舍不得吃,可邻家的玩伴同她要的时候,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就是死活说不出口。
如今二十有一了,还是懦弱。
复又重重叹了口气。
忽听外间有人在叩门,寄月拿被子裹住自己,“谁啊?”
但想了想除了陈昀之还有谁。
“大少爷,这么晚了有事么?”
清冽的声音隔着木门传进来后,到寄月耳边,变得柔和多了。“夫人穿上衣服,随我出去一趟。”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寄月还是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因为仓促,来不及梳头,只用簪子草草将一头乌发挽起。
“这么晚了,是有急事么?”
陈昀之没有多费口舌同她解释,将马牵了出来,二话不说把人拦腰抱上马。
“你还没说去哪呢?”寄月急了。
“去了就知道。”身后的人照旧一只手揽着她的腰,相当熟稔。
寄月还记着他先前的捉弄,心里有气就想推开,又怕他故技重施,万一到时真不小心摔下马,可就麻烦了。
闷头闷脑地被他搂着纵马前行。
四周昏暗,骑得又快,一路上也看不清周遭,待马儿慢下来之后,才发现竟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山上隐约有个破庙,寄月慌了神,“你带我来这种地方作甚?”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荒郊野岭。”他背书一般念着,而后顿住,尾音上挑。
“还能做甚?”
陈昀之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低声反问,清冽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听起来像妖魅一般蛊惑人心。
瞧见寄月耳根子刷一下红了,满脸愠怒地要挣脱他的手,青年得逞地笑,另一只手也环了上去。
“大公子,这于礼……啊呀!”
寄月话还未说完,眼前天地颠倒,星河翻转,转瞬间已被他抱下了马,她摇摇晃晃地立着,险些站不稳。
再也受不了他的捉弄,她拔腿了往远处万家灯火之处走回。
陈昀之也不追,只在身后问她,“夫人您不是饿了么?晚辈带您出来吃些东西,一片孝心,有何不对。”
本已走出了几步,听到“吃东西”这三个字,腹中似有感应,脚也不听脑袋使唤,缓缓停住了步伐。
她回过头,天色太过昏暗,只隐约看到陈昀之高挑的身影,“带我来能这吃什么,喝西北风么?”
“夫人若不饿就罢了,不过孩儿要继续留在这,就不送您了。此处距家中不算远,估摸着三更就能走到家中。”
“你……这人!”
寄月从未见过如此恶劣之人,更何况此人还是被称为君子的陈昀之,她望向破败的庙宇,后脊爬上一股瘆人的凉意。
他不会中邪了吧?
可眼下他们身处荒山上,除了头顶一轮残月,四周都是昏昏暗暗的,她不敢离他太远,便是他成了邪魔鬼怪,她也只能同他沆瀣一气。
眼看青年迈着步子往庙里去了,四野荒芜,她心里一慌,赶忙跟上。“你等等我!”
前方的人轻笑一声,虽没回头,但在原地停了下来,等她跟上后才迈开步子。二人进了破庙里,寄月大气都不敢出,陈昀之走到角落,踢了踢地上,“起来。”
同时拿出藏在袖中的火折子和不知从何处摸索出来的柴禾,麻利地生了火,火苗摇晃着越窜越高,破庙里顷刻被照亮。
寄月这才看清,地上躺着个瘦弱的少年,待他坐起身后,发觉竟是姬十。
“小哥你怎会宿在这破庙里?”
姬十揉揉惺忪的眼,“我是在做梦么,大半夜的,大人怎会在此?”
“咳咳。”陈昀之一手虚拢成拳,掩住嘴象征性咳了两声。
“我看错了,原是陈大哥!”姬十从地上爬起来,“黑更半夜的,你们孤男寡女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可是有事?”
陈昀之眸中带笑,瞥一眼含羞带臊的寄月。“夫人饿了,我带她出来寻点吃的。你前阵子养着的雉鸡可还健在?”
“在在在,就留着孝敬二位。”
姬十奔到庙后,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后,他拎着两团用泥巴和竹叶裹好的东西进来了,将其串到一根木棍上,放在烈火上烤了起来。
有醇厚的香气从那两坨烧干的泥块中飘出,寄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忙活的少年,不动声色咽了咽口中泛起的馋水。
她轻声问,“阿十弟弟这是在烤什么?”
“叫花子烤鸡,叫花鸡!”
姬十笑得两眼眯成细细的缝,“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当初就是靠这一手,才抓住了大……陈、陈大夫的心。”
寄月觑一眼陈昀之,他正慵懒地坐在观音像底下的石台上,目光放空,同头顶的半阖着眼的观音像一样心如止水。
哪有半点馋虫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双手端放膝上,蹲坐在木桩上,专心盯着乱舞的火苗中那叫花鸡。本以为不消半个时辰就能烤熟,可直到她眼前的叫花鸡从两只变成四只,一眨眼,无数只叫花鸡在眼前浮动。
沉重的眼皮再也不听使唤,粘在一块。
“嫂嫂!小……心。”
姬十看到对面的寄月险些栽倒在火堆里,发出一声惊呼,好在有人已先一步向后伸出手,一把将困得不成样的姑娘捞到自己身边。
寄月艰难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实在是太困了,又再度闭上了眼。
青年半阖着眸,看着倒在自己身侧安睡的人,暖黄的火光照应下,那清冷的面上也给染上了柔和的暖意。
他将腿盘起,摆出一个打坐般的姿势,大手一推,将寄月的沉甸甸的脑袋放倒在自己双腿做成的枕上。
做完这些后,他亦闭上眼,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一樽石像般,一动不动地靠着身后石台坐着。
更阑人静,破庙里静悄悄的,唯有柴禾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烤鸡渗出的油滴落在火中的刺啦声。
以及姬十不时发出的哈欠声。
他困得双目失神,呆呆看着前方。
那一双人相依相偎,倒是睡得安适,独留自己孤零零地在一旁守着烤鸡。
可再望一眼,白日里坐在佛像底下如邪神般的大人,因腿上趴了个睡颜恬静的女子,倒显得像沾染了红尘情爱的佛陀。
姬十欣慰地欣赏着大人难得显露的柔情,心中那点不平得到了安抚。
三个和尚里,总得有人牺牲,这担水他不挑,谁来挑?
三更天时,鸡总算是烤好了。
姬十顶着俩黑眼圈,两眼无神,双手捧着烤鸡走到那双人面前,声音含糊道。
“爹、娘,鸡烤好了。”
小子困迷糊了,青年弯了弯嘴角,“不错,干得很好。”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在他腿上安睡的寄月,“夫人,可以吃东西了。”
寄月抬起头,睡眼迷蒙,“好了吗?”
上方的青年低下头,和她面对面,曼声道:“好了,该起来了。”
她这才发觉到自己竟枕在他腿上,瞬间弹坐起来,理了理鬓发和衣衫,“抱歉。”
陈昀之淡道,“您想是困坏了,坐着坐着就倒在晚辈怀里,推都推不开。”
寄月又在一个劲道歉。
一旁还尚存半分清醒的姬十愕然看向他,被斜睨了一眼,才讪讪收回目光。
吃完了烤鸡,总算是不饿了。
寄月边在袖中找着手帕边和姬十道谢,看了眼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庙里,“你年纪尚小,独自住在这种地方怎么行?”
姬十摊开空空的双手,“我没钱赁屋,再说我也不挑,有个睡的地儿就好。”
寄月掏帕子的手顿住了。
她不忍地看着少年,再想到自己之后要搬走,有了主意,转头询问陈昀之。“不如,让阿十弟弟去家中歇一阵?”
陈昀之不知何时已掏出了自己的帕子,低下头温柔细致地替寄月擦去嘴边的油渍。
那狡黠的笑又出现在嘴角,看进她希冀的眼里慢悠悠道。
“不大方便。”
“我们夜里动静太大,会吵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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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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