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絮儿都出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貌似很尴尬的年代。
我叫蓝朝野,她叫杨絮。我叫她絮儿,她叫我狼子。
她说,狼子这两个字,深邃执着,你一辈子都要这样。那时,我以为她可以那样叫我一辈子。
后来,她走了。我自己叫自己狼子,在很多地方叫狼子。
絮儿只有十五岁,也永远只有十五岁了。
九十年代,其实是一个很美的时代,我称之为世外桃源时代。我长絮儿半岁,但她却比我懂事很多。
在十二岁之前,我跟絮儿住乡村。
所以,我们的故事要从1997年的乡村说起。那时我们都六岁。我的记忆也只能从那时候说起。
南方的小山村,由于地形的缘故,房屋任意散落,不聚在一起,但又相隔不远,每一家之间都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相连着。也正是这些小路,维系了所有的感情。
絮儿的家是外面迁来的,所以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并没有见过她。
我哥比我年长五岁,那时已经上五年级,所以家里的琐事基本就没有我的份,于是就是玩,然后还是玩。两个小伙伴也比我年长一两岁,上学就比我早,那时他们上一年级。
没上学,没伙伴一起玩,没事做,就自己乱跑。
所以,就跟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一样,遇见了絮儿,故事也的确是这样发展的。
不过,狼子跟絮儿的遇见一点浪漫气息都没有。
南国春季多雨,四月多,每下一点蒙蒙细雨,林子里都会生出来许多蘑菇。奶奶喜欢蘑菇,可上了年纪,加上阴雨天滑,自己不方便去。我就悄悄的想:要是我去带了很多很多蘑菇回来,那么奶奶一定会夸我的。所以,我就自己偷偷的去。
树林依山,山是一脉连一脉,人在里面走,若是不出公路的话是不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我就一直走,一直找。蘑菇并不多,主要是我太心急,早上下雨,中午还在飘着雨丝,没等下午我就出来了,蘑菇长得没那么快。我是不知道的。
没手表没太阳的,不知道几点。窜到林子深处,不敢再走了,就爬上树看公路在哪,然后朝着公路窜。好不容易窜到公路边上,还没上去呢,就被一声响吓着了,随着就见一个人从一棵歪脖子树上落下来。对,那就是絮儿。
絮儿没写作业,起床还晚了,就逃课了。
虽然没上学,但还是懂逃课是什么意思,我见我哥逃过:写一张请假条,让路过的同学带去,还嘱咐说让告诉老师这某某某生病了。可后来一整天,就会看到我哥东跑西跑,啥事没有。
我并不知道她叫絮儿,也不懂问,就只叫她:诶
她也叫我:喂。
我问她:诶,你疼不疼呀?
她摇头。
然后就什么都不说了。我就拿手里的树棍东戳戳西戳戳,絮儿就埋着头用手指划着地上的沙。
絮儿话不多,很安静。扎着燕子尾的头发,蓝色的薄毛衣,里面是衣领上有蕾花边的白衬衣,黑色的紧身裤,米黄色的黑猫警长的书包。
那时候,这样的衣着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97年,一块钱能买五个肉馅的大包子。
上学的男孩子一般喜欢背着叫牛仔包的书包,或者就是挎着酒红色的粗布包。其实也不是喜欢,是因为没有其他的。
如此一来,絮儿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待了好久,絮儿突然说饿了。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我说,那我们去抓螃蟹。
小河隔得不远,还挺多,每一道山脊的中间就有,顺着山沟走势。公路刚好横过的地方,就会有一座桥梁,石头砌的,据说是在抗日战争的时候就弄好的。河不宽,窄的地方一步而已,还不深,能没过脚踝就已经很不错了。河呢,还分为上中下游。
当然,事实上不是这样,所谓的上中下,是我们小孩子能到的地方。山上上不去,所以自然省略,下游又流出去很远,在山崖下面,自然也没有去过。
河里石头很多,大的小的,但普遍多是那种刚好够一个五岁孩子抬起一端的那种。
螃蟹就在下面躲着。
不过,春末夏初,螃蟹还不大,也不多。
我带着絮儿从上游往下走。我在前面涉水,搬石头;絮儿在后面跟着我,踩着我搬过的石头,正好不用踩水里。
每搬开一块石头,力气用大了,水就浑浊了,用小了,搬不开。水浑了我又不敢摸,我怕那软软的虫,貌似没有螃蟹的石头就有它们。
走完了上游跟中游,就只见过四只螃蟹,还都是小的,一只稍微大点的刚蜕壳,称为软螃蟹,是不能吃的。虽然不上学,年纪还小,但懂的还是很多的,耳濡目染,老人经常会说起人间这些禁忌。
我就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找,絮儿就在后面安安静静的跟着。
下游跟中游隔了一个四五米高的坎,顺着河下不去,得从旁边的山坡上往下绕,挺远。
也不懂得要不要征求絮儿的意见,就自顾自的前面走。絮儿也不问不说,静静的跟。
经过的小路中,有一段是从一家人户的下面过去,那家有狗。那时候都养狗,防盗,穷则盗生。都不富裕的时候,自然就有无以为生的人。盗盖在地里养苗的塑料膜,那时称作薄膜;盗堆在偏房边的红薯什么的。所以,塑料膜上都会用石灰或者其他什么涂料写上一些字,最多的就是户主的名和生日,据说这种方式能在被盗后认出来,即使被盗走了,别家也不敢用。狗并不受宠,不算宠物,但也不会饿着。人们开心的时候就逗逗,狗狗们也开心的陪主人玩玩,人们不开心的时候就不理,狗狗们也就识趣的自己趴着;家里来客人的时候,狗狗总会叫,以为是陌生人,于是主人就会骂狗,狗狗吵得凶吓着客人了,主人还要去撵。
这家的狗是出了名的无声狗,就是一般不吠,只闷不做声的咬人。
我当然知道,但由于那狗认识我,不会咬我,所以没多想。
后面的絮儿突然就跑我前面去,是下坡,没站稳,所以算是连滚带爬往下滚,但什么声也没出。没反应过来时,就明显感觉到背后一阵风,就在那一瞬间,知道是那狗来了,本能的伸手挡路,那狗一口就咬我手上了,我一只手立马抱住旁边一棵树,然后转头去看那狗。狗狗咬着我的手抬眼看了看我,吱吱两声松开了,摇摇尾巴,看看前面滑下去很远的絮儿,又看看我,就走回去了。
螃蟹都掉了,我赶紧窜地上捉螃蟹。
絮儿在河中间很高的一块石头上站着,一只手抓着书包带子,往山坡上望着。
絮儿身上满是泥。
她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我拿着螃蟹也爬上石头。
我说,书包带子断了。
絮儿说,我不饿了,你被狗咬了。
我看了看手上被狗咬的,哇的就哭了。
其实并有咬破皮,狗狗有灵性的,即使不小心弄错了,那也错不了那里去,所以它可能在咬上我手的时候一下子意识到了,就立即停住了。我是这样想的。
最后也没吃成螃蟹。原路返回,絮儿死活不跟。只好换了另外的路走。
找到公路就好了。
公路是人们的盼头,大人小孩都这样,不管身处在那座深山里,只要远远看见公路,就知道该往哪里走,奔了命也要到公路上去。
我回家被训了,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拿着很多蘑菇讨奶奶夸奖。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跑去当时遇见絮儿那段公路等着,以为可以遇见她。
比我哥还去得早。
路过许许多多的学生,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高的矮的,就是没有见絮儿。
然后,整个夏天我都一如既往,去那等,依旧是没有等到的。
在最早的一个学生没有路过的时候就在那等着,等到最晚的一个学生过去,又从放学回来的最早的一个学生在那等着,等到回来得最晚的那个学生过去。
从未等到。
不知道为什么,就要等。
为此,总被爸爸训。
97年9月,秋天开始的时候,我也上学了。
上幼儿园。
我家到幼儿园要走半小时,沿着公路走。总是觉得好远,有一个拐弯处,有一座房子,算是一个小卖部,那里是家到学校的一半,也是一个岔路口。
上学的第二个月,我就把等待的地方改在了那里。
所以,那时早起去地里做农活的人们路过时,总会看到一个小孩子天刚蒙蒙亮就呆呆的坐在那,傍晚又跑来坐在那。
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等,就是习惯了而已。
所以归结起来,97年,我就见过絮儿那一次。
一直到98年秋天,我上一年级,等了整整一年,却从来没有见过当初那个对我说饿了的女孩,安安静静不说话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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