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栋三层带花园的小别墅美如仙境,蔷薇朵朵娇艳,随风飘荡,唯一不和谐的要属阴沉死寂的气氛。
应庆滔和他的贵客坐在客厅,两人交谈甚欢,这时二楼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脸色陡然一变,觉得在贵客的面前有失脸面。
身边站立的佣人跟着抖了一下,低下头一言不发,显然已经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闭紧耳朵充当听不见的。
保姆战战兢兢地走下旋转楼梯,先是看了一眼小沙发上的青年,得到了青年浅淡的笑。
她走到应庆滔面前,弯下腰怯懦地低声道:“少爷又犯病了,早上送过去的餐食一口没动,刚刚又打碎了药碗,已经叫人去收拾了。”
“又绝食?”应庆滔早已习惯自己儿子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更是懒得对付,摆摆手示意佣人爱干嘛干嘛去,“那就别管他,让他饿死。”
尹岁庭放下手中的茶杯,做足了表面功夫,是时候该干正事了,他说:“应先生,还是让我上去一趟吧。”
衣冠规整的男人满面愁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这才恍然想起这位花高价请来的医生,口头上客气一番,“那就麻烦尹医生多费功夫了。”
尹岁庭礼貌一笑,微微欠身点头,不卑不亢地说:“这不正是您找我的目的吗?”
从客厅登上旋转楼梯,左右两侧呈对称排列,整个二楼有十六个房间,左右各八间,阴阳两面各四间。
佣人从其中一间房间走出来,垃圾桶里装着脏污和残破的瓷盘碎片,脚步匆匆逃离现场,好像房间住着的是洪水猛兽,晚一步会冲上来吃人。
房门紧闭,尹岁庭敲了两下,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等了一会儿又敲,约摸重复了七八次,才听到应恕翊的回应。
“吵什么,滚出去!”
“小翊,还记得我吗?”尹岁庭保持语气平和,他主修心理学和精神医学,最了解先稳定病人的情绪,随口编了个身份,“我是珂姨家的表哥。”
当时应庆滔聘请他为家庭医生时有提及这一点,应恕翊拒绝看病,十分抗拒去医院,对医生特别抵制,有时甚至会大打出手。
为此接下来的几个月,尹岁庭要以亲朋好友的身份和他相处,表哥是他能想出最靠谱的一个,论年龄,论应恕翊的人际关系,都异常的合适。
关系是有这样一层关系,可应恕翊管他什么表哥不表哥的,连亲爹都不认,还在乎一个来路不明的表哥?
尹岁庭的视线环顾四周,发现了走廊的监控,最后落回门把手,在考虑要不要硬闯进去。
可那样做的话,还没建立起来的信任就会崩塌,而且对应恕翊的脾性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贸然行动。
喊了半天没动静,尹岁庭以医生的直觉怕他出事,喊了一句“我进来了”,便打开了门。
厚重的窗帘遮挡阳光,屋内透不进一丝亮光,尹岁庭夜里视力极弱,借助走廊昏暗的光线分辨人影所在,还没看清里面的布局,先被迎面扔过来的枕头砸个正着,原来人在右手边方向。
应恕翊的声音随之传来,“说了让你滚,听不见吗?”
枕头滚在地上,不巧的是尹岁庭右手端着佣人刚送来的热粥,这时已经打翻在地,黏糊糊的一片。
两位佣人闻声而来,熟练地跪在地上收拾脏污,他们早已习惯了,不禁对初来乍到的尹岁庭心生几分同情。
尹岁庭知道他不喜欢亮光,故而摸黑进去,期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残渣碎片,苦难重重,右腿撞上了凸出来的桌角。
他隐忍痛苦,看向床边模糊的轮廓,应恕翊背对他坐在床边,尹岁庭走过去轻声道:“中午了,没吃早饭饿不饿?”
应恕翊不搭话,全然当他是空气。
尹岁庭来时打了腹稿,开启表演模式酝酿感情,编造儿时的美好回忆和他叙旧。
应庆滔说他记忆力差,肯定不会记得五岁以前的事,说的越多越好。他编织一场美好虚幻的梦境,依靠根本不存在的记忆,快把自己感动哭了。
无动于衷的人终于有反应了,应恕翊缓慢地抬起头,舍得看他一眼,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了吗?说完了滚出去。”
尹岁庭毫不气馁,索性立足了不要脸的人设,“好,我得看你吃完饭再走。”
应恕翊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很狡猾,而且非常不可理喻,明明是他硬要闯进自己的孤独星球,蛮横无理且不说,却提个要求才肯离开。
佣人已经将饭端了上来,大气不敢出,递给尹岁庭之后转身关上门。
他适应了黑暗,执着地端着碗,拿起勺子搅动粘稠的粥,时时碰撞瓷碗发出清脆的声音。
“喝下,我会走。”尹岁庭试探温度不凉不热刚刚好,柔声道,“听话,我今天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气氛僵持,黑暗中两道视线冲撞,应恕翊沉默地看着他许久,伸出手接过碗,似乎被他的话所触动,这个条件听起来很合适。
尹岁庭果然一天之内没有出现,一连几天他准时去黑洞洞的房间探望关照一番,然后看他喝药吃饭,之后再也不管他。
来这的第三天,尹岁庭还没见过应恕翊长什么样子,应庆滔给他安排的房间在应恕翊斜对面的阴面,他下楼时习惯性看一眼始终关闭的房门,里面大多数是没有动静的,无声无息的。
在心理疏导这方面,尹岁庭功课成绩高,但实战经验少,他试图敲开应恕翊内心世界的门,在送饭时和他聊天,说一些普通的话题,问他想不想出去晒太阳,都是琐碎平常的事。
应恕翊大多时候不会应声,默默吃饭,默默喝药,吃完喝完会把碗往桌上一放,声音很重,像是一种赶客的讯号,告诉尹岁庭他待屋子里的时间到了。
应恕翊的药有安眠的成分,每晚喝了药,过上一会儿才能睡着,所以他白天会赖床,这是老保姆告诉他的。
尹岁庭掐算着日子呢,他每天要写关于病情的记录事项,直到第四天。
阳光透过蔷薇花架,尹岁庭在院子中散一会儿步,踩过细碎的光斑,手中勾了一朵花,对园丁老张说:“蔷薇花还挺好看。”
“前几年夫人种下的,从南方弄来的,那个娇贵哦,地里的土全翻了一遍还是活不成。”老张收起剪花枝的大剪刀,连说带比划,“夫人精细,叫人运来了肥土,照顾得比我好多了。”
他口中的夫人大概就是应庆滔的太太,应恕翊的亲妈了罢。尹岁庭松开花,沉甸甸的花倏地弹回枝头,他恰似随意地一问:“那夫人现在去哪里了?”
老张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地四下环顾,只有两个佣人在不远处扫台阶,他压低声线说:“精神病院关着呢。”
应庆滔有提过应恕翊是遗传性精神病,恐怕就是继承了应夫人,医治他倒是可以试着从应夫人下手,毕竟病因一致,那么症状大概会相同。
“发病前有什么症状吗?”尹岁庭问,“你说的多一点会对小翊的病情有所帮助。”
“不知道,我就是个修花的,平日里连屋里都进不去呢。”老张住了嘴,捡起枯枝烂叶打扫干净,“你也别问别人,没人会告诉你。”
尹岁庭自讨无趣回到客厅,盘算着快到灌药的时间了,跑到厨房看了眼火候,舀出草药,不多不少刚好盛满一碗,他碰了碰碗沿,觉得温度将能承受。
正迈上一节楼梯又退了回去,尹岁庭疼得发出嘶乎一声,把药碗置于手边的花架,搓捻指尖纯粹本能反应。
一道短促的嗤笑飘入耳中,很轻很低,幸亏他听觉敏锐听到了。
声音来自楼上,有人站在楼梯围栏边,胳膊随意地搭在细木板,不知观察了他多久。
离得远了些,而且光线也不好,他没有看得太清,要说最先注意到什么地方,尹岁庭会回答是眼睛。
常年不见阳光导致皮肤苍白,薄唇无血色,他身上套了件白色宽大的睡衣,应当是不合身,裤腿和袖筒空荡荡的。
尹岁庭下意识将他和自己脑海勾勒的病弱少年对上号。
通身和白纸没什么差别,只有乌黑的头发,以及眼睛有颜色。
这是尹岁庭头次目睹藏在屋子里那人的真容,给人第一感觉是薄,这个不能形容人的词竟意外地和应恕翊很搭。
尹岁庭走到他跟前,没有很刻意地打量他,认真地用勺子搅动黑黢黢的药,白色的勺子好像陷入泥地的天鹅,挺着脖子在沉溺前拼尽力气求救。
应恕翊接过碗的时候已经不烫手了,表情十分麻木,淡淡地看了一眼晃荡水纹的碗,二话不说当着他的面喝下药,眉头越皱越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可能和角度有关,应恕翊额前的刘海和眉毛平齐,有些凌乱的天生卷曲,看上去显得毛茸茸的。
那双眼睛微微下垂,装着特别浅的情绪,从下而上看,淡漠中带着怜悯,从上而下看,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
尹岁庭很快抹去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他怎么会乖巧呢?
或许,也有点吧。
药碗见底,应恕翊舔了舔嘴唇边沾到的药渍,余光察觉到他正瞧着自己,尹岁庭眼睛微微弯起来,好似在欣慰地笑。
应恕翊脸一僵,把药碗推回他怀里,大步越过他,关门时的巨大气流带上了隔壁的门,幸好没有灰尘,否则佣人就遭殃了。
如果尹岁庭没有看见床上的死猫烂耗子的话,他可能还被应恕翊的美色蒙在鼓里。
当晚,他苦思冥想写完报告,处理了一份文件,掀开被子上床,先看见床单布满血迹,**的早已渗透了,散发出阵阵恶臭,尹岁庭捏着鼻子立马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为此他得出了结论,应恕翊确实一点都不乖巧,还蔫坏蔫坏的,鬼小孩一肚子坏水。
深夜佣人回房睡觉,他不好再去叫醒他们收拾,只好把床单和死耗子扔地上,铺了新床单,总感觉腐臭味道太重,尹岁庭抱着枕头和被子在沙发上将就睡了一夜。
次日保姆叫醒他,大惊小怪怎么睡外面了,尹岁庭淡定地请她收拾房间,双眼底下黑眼圈特别重,夜里阴森森的,好像有一双眼睛彻夜盯着他。
经上次有过一面之缘后,这个神秘的小少爷开启了他的反击行为,出现他面前的次数多了起来,隔三差五整他一回,惊吓尹岁庭之余,给佣人增添了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为此尹岁庭多有感慨:孩子总算是肯出来见人了,就是方式没用对罢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人善被人欺,应恕翊拿准了尹岁庭只会跟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变本加厉地陷害他。
打碎了个盘子没什么大不了,应恕翊短短几天摔碎了他爹五六个从拍卖会淘来的、极具收藏价值的古董,至于为什么数字不确定,因为其中有一个没有粉身碎骨,仅是瓶口缺了一小块。
应恕翊污蔑他的时候,没有人帮他说话,即便他们都知道真相,但所有人维护他们的小少爷,好在应庆滔愿意相信他。
也许是工资待遇合他心意,也许是教化一个品行顽劣的孩子让他很有成就感,十三位心理医生都没有完成的事,只有他有希望完成,尹岁庭暂时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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